第二章 醒覺 12 喘息之舞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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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馬隻能騎上短短幾天,等穿過這片濕地平原之後,開始踏上有人居住的土地之前,就要把它們丢棄掉。

     接下來的日子,騎馬這件事變得容易了許多。

    我漸漸發現,跟拽馬脖子的繩索比起來,用腿夾它時,馬會跑得更順從一些。

    吉普上馬還是很困難,隻用一條手臂把自己拉上馬背實在有些吃力,但他騎馬的技術進步很快。

    走路時他仍有些不穩當,到了馬背上則好多了,他會炫耀似的騎馬繞着我跑,輕松變換前進的速度。

    我們行進的速度很快,“日益接近自由島”這種美妙的感覺,一直吸引着我們不斷向前。

    自由島在我的幻象中也比以前清晰起來,仿佛從遠方的迷霧中逐漸顯現一般。

    當它出現在我的夢中時,我能看到海水邊岩石上附着的貝殼發出黑色的光澤,聞到略帶鹹澀的空氣中,有着鳥糞的臭味。

     我的雙腿仍因騎馬而疼痛不已,但我日漸喜歡上了我的馬。

    我常常在傍晚靠在它脖子旁,一隻手撫摸它的肩部,另一隻手放在它兩隻大鼻孔中間的凹口上。

    雖然我一直抗議,吉普仍然堅持認為,我這麼做是在跟馬進行精神交流。

    事實上恰恰相反,我感到更有意思的是,當我這麼做時我會如此放松,毫無戒備:這些馬的存在感如此強烈,無論是巨大的體型還是活力都是如此,但并不是我以前習慣的那種存在感,即我常常感到周圍人們精神意識的悸動。

    當我的臉緊貼着馬的脖子,我可以閉上雙眼,想象這種感覺,可能就是一個并非先知的普通人對其他人的感受:一個單純的存在,一副溫暖的身軀。

    到了晚上,我緊挨着吉普入睡時,會想到我跟他在一起感覺如此舒服,是否是因為他喪失了從前的記憶。

    或許他的思想對我來說如此平和,正是因為他沒有過去,因此腦海裡沒有那麼多喧嚣。

     他很少講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過我驚訝地注意到,他看起來如此快樂。

    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充滿了新鮮感,盡管又餓又累,他大部分時間仍然很開心。

    有天晚上,當我們把馬拴在旁邊,在草地上躺着擠作一團時,他試圖向我解釋這種感覺。

     “當你打碎水缸時,就像是大爆炸,這就是我的感覺。

    并不是說這是一件壞事,而是在那一刻,一切都被分開了,分成之前和之後,就在你打碎玻璃那一瞬間。

    對我來說這就是大爆炸,爆炸聲清晰傳來,轟的一聲。

    ” 我想起那一刻,臉部肌肉突然一陣抽搐。

    我揮起扳手,爆裂聲傳來,在肅靜的水缸密室裡回蕩。

     他繼續說道:“在那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我完全沒有印象。

    當然,這讓人很感傷,我也希望能記起從前的事。

    但水缸粉碎後發生的事,都是‘之後’。

    對此我無法否認,這就是我的命。

    這很難解釋,但在某種程度上感覺很刺激,所有的一切,都是嶄新的。

    ” 我歎了口氣。

    “要是我的話,可能沒那麼激動。

    ”不過,我了解他話中的意思,我也知道自己肩負着對他的責任。

    我是打破水缸的人,是大爆炸制造者。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他舊世界的啟示,還是他新世界的先知,或者兩者都是。

    無論如何,我都了解到,從我揮舞着扳手砸向水缸那一刻起,我們兩個人的命運就連在了一起。

    或許比那還要早,從他的目光穿過玻璃與我交彙那一刻起。

     在沼澤地區,我們隻經過了一個定居地。

    從遠處我們就看到一座小山,在濕地當中拔地而起,山頂上有建築的影子,下面斜坡上稀稀拉拉地種着莊稼。

    這裡位置荒涼偏僻,毫無疑問是一個歐米茄定居地,但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在太陽落山後遠遠繞開它走。

    目光所及範圍内,沒有一處灌木叢,但在定居地西面半裡之外,我們經過一片蘆葦地,蘆葦長得比馬還要高,很适合隐蔽,因此我們在那裡停下來過夜。

     我們原本計劃跟定居地保持距離,天亮前繼續趕路,但音樂聲把我們吸引了。

    在我們拴馬時,風笛聲從沼澤那頭悄然傳來,在風聲足夠低時,我們還能聽出吉他的琴弦聲。

    這是我離開定居地以來第一次聽到樂聲。

    在定居地那些年,我們在豐收之後或者冬至篝火晚會時聚在一起,鐵匠莎拉會吹奏風笛助興。

    歐米茄吟遊詩人有時也會經過定居地,但在過去那些莊稼歉收的年頭,很少會有吟遊詩人稍作停留,因為根本賺不到一個銅闆,他們能期望得到的最好的東西,就是一張可以過夜的床,還有一頓沒什麼油水的便飯。

    和吉普一起在沼澤停留的那天晚上,距離我上次聽到音樂已經過去太久,音樂聲似乎不隻是從黑暗中傳來,更像是來自過去的歲月。

    動人的旋律一半傳入耳中,一半在腦海中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