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長來訪

關燈
冬疊南把七本禁書中的一本藏在寬罩衫下,把路易斯招呼到身邊來。

    兩個小男孩蹲到了聖貝爾納德[1]岩洞裡的藤蔓下。

     冬疊南的這本禁書是一期畫報,《ABC周刊》。

    毫無疑問,它是上了梵蒂岡的黑名單的。

    他躺在醫院裡時,他哥哥給他帶來了這本書。

    從醫院回來的他,一隻耳朵紅通通的,他時不時地拽拽它。

    白天,這本雜志放在他的小櫃子底下,靴子後面。

     雜志如今少了四頁,那四頁正躺在冬疊南課桌抽屜裡鋪着的藍色包裝紙下,光亮而平整,隻是邊角開了點兒裂。

    為保險起見,冬疊南用“punaises”(圖釘)牢牢釘住了它們。

    (“别總說‘punaises',我們有一個好端端的弗拉芒語[2]詞用來說這個。

    ”路易斯的教父總這樣說。

    可是那個弗拉芒語詞路易斯從來不用。

    他的口音已經夠讓人嘲笑的了。

    ) 展開的書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不過,撕下那四頁時留下的鋸齒邊投下了陰影,在兩頁正中便有了一道醜陋的中線。

    路易斯自個兒絕不會撕他的禁書,不管被人逮着的風險有多大。

    但冬疊南就是個霍屯督人[3]。

     四大使徒一共擁有七本禁書。

    其中三本歸弗裡格所有:《霧中之愛》,一份輕歌劇《羅莎·瑪麗》[4]的節目單,還有一本是所有書中風險最大的:異端分子、共濟會成員蕭伯納的傳記。

    比特貝爾擁有《南太平洋故事集》和一張照片,照片上是隻穿着襯裙的狄安娜·杜賓[5],足夠下流,可以當本書來看。

    而路易斯手上那本書就算被修女們找到,多半也不會給他惹什麼麻煩。

    實際上,他都可以把它公然放在他在複活節假期結束後從家帶來的那些久經磨損、香味怡人的大衛基金會[6]贈書中間。

    但是把書卷起來藏在睡衣下,悄悄地偷運到修道院的高牆後面,這事兒本身不就已經夠刺激了嗎?書的名字是《弗拉芒之旗》。

    它是爸爸親手裝訂在紅棕色厚紙封面裡的。

    這一眼就看得出來,因為爸爸在裝訂書的時候,會像用斷頭台那樣毫不留情地用切書機緊貼着正文的文字切掉頁邊。

    《弗拉芒之旗》講述的是上個世紀末一群起義的神學院學生,他們受了戴夾鼻眼鏡的長發教士們的煽動,創立了一個名叫“無聲誓言”的秘密聯盟,在夜深霧濃之際,密謀推翻那些比利時的——也就是敵視弗拉芒的大臣和主教。

    路易斯從家裡書架上偷了這本書,因為爸爸曾經說過,教士們如果在他們的教區成員中發現了這一類書,他們就會立刻威脅書的主人,要把他逐出教會。

    這本書破破爛爛、字母纖細、印成灰色,裡面一幅插畫都沒有,其他三位使徒看到之後并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隻是因為路易斯以誇張的熱情描述了書的來曆和内容,講述了它有多危險,他們才在那個晚上接受這奇形怪狀的東西為禁書,把它放在了比特貝爾枕頭上其他書旁邊,然後各自畫了三遍十字,輕聲說:“在每本黑書中——我們要去尋找——要保持緘默肅靜——以馬利亞之名。

    ”除非其他使徒中至少還有一人在場,不然誰都不準讀這些禁書。

     冬疊南和路易斯仔細看着一組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是布魯日刑事陪審法庭在審判一名無線電報員。

    受害者的父親,一個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面容憔悴的男人,戴着一頂軍便帽,看上去就像是那位哀求拉普斯金[7]拯救自己患了血友病的兒子的俄羅斯沙皇。

    受害者的母親是一個幹癟的小個子婦人,她用近視的眼睛逼視着畫面外的兇手,緊攥着她的黑色漆皮包,仿佛要用它擊打兇手或把它砸向他似的。

    律師穿着的長袍和他的鬈發是同樣的深棕色。

    一個戴了花格帽子的攝影師舉着一台模樣像帶有四方形裂口的手風琴的機器。

    再往後呢,再往後便是無線電報員自己,那個兇手。

    按照起訴書的說法,他把自己的女友活埋在了沙子中。

    他微笑着站在那兒,留着濃密的大胡子,雙手放在背後,朝前腆着肚子。

    看這樣子,這張照片肯定是在整個事情發生前拍的,而不是在沙灘上驚恐戰栗的那一刻或者在那之後,在他遭受良心譴責和噩夢折磨之際。

     “活活埋進了沙子裡,”冬疊南說,“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孩兒!” “你怎麼知道?”路易斯問,“也許她長得挺醜,或者瞎了一隻眼睛。

    ” “你沒看到她的照片嗎?”冬疊南合上雜志,指着封面說。

    封面上一個美得毫無瑕疵的女人裹在緞子或者絲綢裡,正朝讀者微笑。

    她的眼睛和她略顯模糊的雙唇有着同樣的顔色,一種淡淡的橙色。

    她額頭正中顯出了紙上一道讨厭的裂紋。

     “霍屯督人喲,”路易斯不耐煩地說,“這是一個電影演員。

    這裡還有她的名字,寫得又粗又大:維娜·吉布森[8]。

    有些人總會在封面上放一個電影明星的照片。

    ” “這樣啊。

    ”冬疊南嘟哝了句,但是他并不相信路易斯。

    他摸了摸自己透明的紅耳朵。

     “她是個怪物,”路易斯說,“電報員的那個女朋友。

    這點他們是不會在報紙上寫出來的。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她毀掉了那電報員的生活。

    ” “電報員的生活?” “當然了。

    ”路易斯說。

     “女朋友,”冬疊南說,“那就是說……” “他們沒有結婚。

    ”在沙子裡挖一個洞,把一個活蹦亂跳的無辜女人扔進去,在他看來還真不賴。

    夠震撼人的。

    不過,“女朋友”?這大概就是說,這個女人是一個熟人,某個鄰居吧。

    不然,那上面寫的為什麼不是“未婚妻”,或者“戀人”,或者那個黏糊、隐晦又肮髒的詞“情婦”? 路易斯在維娜·吉布森琥珀顔色的鬈發中間讀出了一行字:1935年3月31日,第四期,一法郎二十五生丁。

     “這本《ABC》已經是四年前的了。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