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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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空了,門鎖上了,地毯也卷起來了,那些和夥伴們失散了的空氣,它們是一支大軍的先鋒,闖進了屋子,拂過光秃秃的闆壁,咬齧着,扇動着,在卧室和客廳裡沒有遇到任何東西來完整地抵抗它們,隻有噼啪作響的挂簾,叽叽嘎嘎的木器,油漆剝落的桌腿,發黴長毛、失去光澤、裂縫破碎的砂鍋和瓷器。人們抛棄和遺留的東西——一雙靴子,一頂獵帽,衣櫥裡幾件褪色的衣裙——隻有這些東西,才保留了人的遺迹,并且在一片空虛之中,表明它們一度曾經多麼充實而有生氣:纖纖玉手曾經匆匆忙忙地搭上衣鈎、扣上紐襻;梳妝鏡裡曾經映照出玉貌花容,反射出一個空幻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一個身軀旋轉過來,一隻手揮動一下,門開了,孩子們一窩蜂湧了進來,又走了出去。如今日複一日,光線轉換了,像映在水中的花朵,它輪廓分明的形象,投射到對面的牆壁上。隻有那些樹影在風中搖曳,在對面牆上彎腰緻敬,偶爾遮暗了陽光在其中反射的水池;或者有鳥兒飛過,于是一個柔和的陰影緩慢地撲動着翅膀,在卧室的地闆上掠過。

    就這樣,優美和寂靜統治着一切,它們倆共同構成了優美本身的形态——一個生命從中分離出來的形态——像一個黃昏的水池一般寂寞、遙遠;從一列迅速開過的火車的窗戶中望出去,那個在黃昏中顯得蒼白的水池驟然消失,雖然被人瞥了一眼,卻幾乎沒有稍減它的孤單寂寞。優美和寂靜在卧室裡攜手,甚至風兒也在用布套起來的水壺和用被單罩起來的椅子之間窺探,那粘濕冰涼的海風的柔軟的鼻子,到處挨擦、聞嗅,反複地詢問着——“你們會褪色嗎?你們會消失嗎?”——但幾乎沒有擾亂那安靜、冷漠、純潔完整的氣氛,似乎它所提出的問題幾乎不需要回答:我們依然留存。

    似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破壞它的形象,玷污它的清白,或者擾亂那支配籠罩一切的寂靜,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它在那空虛的房間裡,把鳥兒飄落的悲啼、輪船高亢的汽笛、田野裡單調低沉的響聲、犬的吠叫和人的呼喊,都編織到它自己體内,并且把它們悄悄地折攏,包裹在屋子四周。隻有一次,在午夜時分,一塊木闆大吼一聲,斷裂下來,落到樓梯的平台上,好像在幾個世紀的寂靜之後,一塊岩石從山上崩裂開來,飛到山谷裡,摔得粉碎;于是,圍繞着這屋子的寂靜的紗巾才松開了一角,在風中來回飄蕩。然後又恢複了平靜;樹影婆娑;日光向投射在牆壁上的自己的身影鞠躬緻敬;管家婆麥克奈布太太終于用插在水盆中的雙手撕開了寂靜的面紗,用嘎紮嘎紮踩在屋闆上的靴子碾碎了它。她奉命而來,打開所有的窗戶,撣去卧室裡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