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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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崖上摔下去。

    他大聲地說,他想,如果明天天氣很好,他倒願意出去遊逛一整天。

    班克斯和卡邁克爾可真叫他受夠啦。

    他希望能夠離群索居。

    好吧,她說。

    她并不提出異議,這可叫他生氣。

    她知道他永遠也不會這樣幹的。

    他的年齡太大了,他不可能在口袋裡帶片餅幹出去一整天。

    她擔心孩子們的安全,就是不為他擔心。

    他們站在兩簇裝着火紅色鐵栅欄的樹籬之間,他遙望着海灣的彼岸,心裡思忖:多年以前,那時他們還沒結婚,他曾經走了一整天,在一個小酒店裡吃了一點面包和幹酪,權充午餐。

    他曾經一口氣工作十個小時;隻有一個老婦人不時進屋來照管一下爐子。

    那就是他最喜愛的鄉村,就在那兒,那些沙丘漸漸地隐沒在夜色之中。

    你可以走上一整天,也遇不到一個人,在好幾英裡路之内,沒有一所房子,一座村莊。

    獨自一個,你就能絞盡腦汁來思索,解決一些問題。

    在那兒,有一些自古以來人迹罕至的小小的沙灘。

    海豹豎起它們的身軀盯着你瞧。

    有時候,他似乎覺得,在那野外的一座小屋子裡,獨自一人,他就可以——他的思緒突然中斷,他歎了口氣。

    他沒那個權利。

    他可是八個孩子的父親啊——他提醒自己。

    要是他還想把現狀稍為改變一下,他就是個不知足的畜生和惡棍。

    安德魯将成為一個比他更好的人。

    普魯将成為一個美人兒,這是她母親說的。

    他們會稍稍阻擋住那股洪流。

    但整個說來,那是件小小的傑作——他的八個孩子。

    他想,他們的存在表明,他并不完全詛咒這個可憐渺小的宇宙,因為在這樣一個黃昏,他瞧着眼前的這片土地在夜色中漸漸縮小,那個小島似乎小得可憐,它的一半已經被海水吞沒了。

     “可憐、渺小的地方,”他喃喃自語,歎了口氣。

     她聽見了。

    他說了最憂郁的話。

    但她注意到,他說過這樣的話之後,往往馬上顯得比平時更為興高采烈。

    這些措詞不過是一種文字遊戲而已,她想,要是她說了他所說的話的一半,她就會用槍打碎自己的腦殼。

     這樣玩弄辭藻真叫她生氣,于是她用一種實事求是的口吻對他說,這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可愛的黃昏。

    他無病呻吟些什麼呢,她一半好笑,一半埋怨地問道,因為她猜到了他在想些什麼——要是他沒結婚,他會寫出更好的著作。

     他可沒抱怨,他說。

    她知道他沒抱怨。

    她知道他沒什麼可以抱怨的。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舉到他的唇邊,帶着強烈的感情親吻了它。

    這使她熱淚盈眶。

    他立刻放下了她的手。

     他們轉身離開了這片景色,挽着手臂,開始走上那條長着銀綠色長矛似的植物的小徑。

    他的胳膊差不多像個小夥子的胳膊,拉姆齊夫人想道,瘦削而堅定。

    她高興地想,雖然他已年逾花甲,還是多麼強健,多麼豪放,多麼樂觀。

    像他那樣,确信世界上有各種各樣可怕的事情,但這似乎毫不使他氣餒,反而叫他高興,那可多麼奇怪。

    這不是很奇怪嗎?她在心中琢磨。

    她似乎覺得,他有時确實與衆不同:對于平凡的瑣事,他生來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置一詞;但對于不平凡的事情,他的目光像兀鷹一般敏銳。

    他透辟的理解能力,常常使她吃驚。

    但是,他注意到那些花朵了嗎?不。

    他注意到這片景色了嗎?不。

    他注意到自己親生女兒的美麗了嗎,或者,他是否注意到他的盤子裡是塊布丁還是烤肉?和他們一起坐在餐桌旁邊,他心不在焉,就像在做夢一般。

    她擔心,他那種大聲自語、高聲吟詩的習慣,恐怕是發展得越來越厲害了;因為有時候這使人發窘—— 最美好、最光明的日子,已經消逝! 可憐的吉廷斯小姐,當他對着她吼出那詩句之時,她幾乎大吃一驚。

    盡管拉姆齊夫人馬上會站在他一邊,去對抗世界上所有吉廷斯之類的傻瓜,然而,她想……,她親昵地輕輕捏緊他的胳膊,因為上山時他跑得太快了,她要停留一會兒,看看海岸邊隆起的沙丘,是不是新的鼹鼠窩。

    然後,她一邊彎腰凝視,一邊想道,一個像他這樣偉大的腦袋,必然處處和我們的有所不同。

    她所認識的任何一個偉大的人物,她想(她肯定是一隻兔子而不是鼹鼠鑽進了沙丘),都是像他那個樣子。

    隻要聽聽他發表的高談闊論,看看他的堂堂儀表,對小夥子們就大有裨益(雖然對她來說,講堂裡的氣氛幾乎沉悶壓抑到難以忍受的地步)。

    但除了射殺那些兔子之外,她不知道還有什麼别的辦法,可以鏟平那些小丘。

    那可能是兔子;也可能是鼹鼠。

    總之,有某種動物,正在破壞她的櫻草花。

    舉目仰望,她透過稀疏的枝葉,看見了閃閃繁星的第一束光芒。

    她要她的丈夫也看上一眼,因為那景象使她感到強烈的喜悅。

    但她抑制住自己。

    他從來不觀賞景色。

    如果他瞧上一眼,他隻會歎一口氣說:可憐、渺小的世界啊! 當時他說了聲“很好”,以便取悅他的夫人,并且假裝在欣賞那些花卉。

    但是,她知道得很清楚,他并不欣賞那些花,或者甚至還沒有意識到它們的存在。

    這不過是為了讨好她罷了……。

    啊,那不是莉麗·布裡斯庫和威廉·班克斯在一塊兒散步嗎?她的近視眼盯着退回去的那一對兒的背影直瞅。

    沒錯,真是他們倆。

    這不是意味着,将來他們會結合嗎?對,他們倆必須結婚!多好的主意!他們倆必須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