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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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地自己收攏,它的藍色的羽毛一下子由明亮的藍鋼色變成了淡紫。

    她默默地站在那兒,因為沒話可說。

    他患了喉癌。

    她在回想——她如何站在那兒,那姑娘又如何說,“家鄉的山巒多麼美麗”,但是沒有希望,無論如何沒有希望。

    她感到一陣煩躁,厲聲對詹姆斯說: “站着别動。

    别不耐煩。

    ”他馬上明白她是真的發火了,就把腿站直了讓她量。

     燈塔看守人索爾萊的小男孩可能個兒要比詹姆斯矮小得多,即使把這個情況也估計在内,那襪子還至少短了半英寸。

     “太短了,”她說,“實在太短了。

    ” 從來沒人看上去顯得如此沮喪,愁苦而陰郁,在黑暗之中,在從地面的陽光通向地底的深淵的豎井裡下墜的途中,也許一滴淚珠湧上了眼角;淚珠兒往下淌;湧來湧去的潮水接納了它,又平靜了下來。

    從來沒人看上去顯得如此沮喪。

     但是,人們在議論,難道除了外表的憂傷,就沒什麼别的了嗎?她的美貌和豐采後面——有什麼東西隐藏着?他用槍打碎了自己的腦袋嗎,他們問道。

    他在他們結婚之前的那個星期中死去了嗎——那另一位更早的情人?人家聽到了有關他的流言蜚語。

    或者真的沒發生過什麼事情?除了一個美麗無比、不受幹擾的外表,就再也沒什麼别的了?因為,當她遇到偉大的熱情、愛情的騷亂和事業的挫折之時,她本來可以在一些親密無間的場合,輕易地透露出她自己也知道、感覺到或經曆了的這一切,但她卻始終守口如瓶。

    她當時就知道——沒聽人說她就知道。

    她單純的心靈一下子就猜測到聰明人往往會搞錯的事情。

    她單純的心靈,使她的思想自然而然地飛撲到事實真相之上,像石塊的下墜一樣幹脆,像飛鳥的降落一般精确。

    而這事實真相,已被愉快、輕松、坦然地接受了——這也許僅是假象而已。

     有一次,班克斯先生在電話裡聽到她的聲音大為動心,雖然她不過是在告訴他火車的時刻表罷了。

    “大自然用來塑造您的那種黏土可實在罕見呀,”他說。

    他在想象之中,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站在電話線的另一端,像希臘雕塑一樣體态優美、身材挺直,眼珠碧藍。

    和這樣一位女性通電話,似乎是多麼不相稱呀。

    希臘神話中賜人以美麗和歡樂的三位格雷絲女神,似乎在綠草如茵、長滿了長春花的園地裡攜手合作,才塑造出那張臉龐。

    他該搭十點三十分的火車到厄斯頓去。

     “但她像個孩子似地絲毫也沒意識到自己的美貌,”班克斯先生說,一邊把電話聽筒挂回原處。

    他穿過房間,到窗前去看那些工人在他的屋子後面建造旅館的工程進展如何。

    當他看到在那尚未竣工的牆壁之間,工人們穿梭往來亂成一團,他又想起了拉姆齊夫人。

    他想,總有一些不協調的因素,摻雜到她臉上的和諧氣氛中去。

    她把一頂打獵用的草帽随手往頭上一戴;她穿着一雙雨靴奔過草地去抓住一個淘氣的孩子。

    因此,如果你想到的僅僅是她的美貌,你還得想起那些顫動着的、活生生的東西(他看到那些工人把磚塊運到腳手架的一條小木闆上),并且把它添進那幀肖像中去。

    或者,如果你僅僅把她當作一個女人來看待,你就會賦予她一些奇特的怪癖——她不喜歡被人傾慕——或者她有某種潛在的願望,要抛棄她優雅高貴的儀表,好像美貌和所有男子們對美貌的贊揚都叫她厭煩,而她别無所求,但願能和其他人一樣,平平常常。

    他不知道。

    他可不知道。

    他得去幹活了。

     她在編織那雙紅棕色的絨線襪子。

    那隻鍍金的畫框,披在畫框上的那條綠色的紗巾,那幅鑒定過的米開朗琪羅的不朽傑作,把她頭部的輪廓可笑地襯托出來。

    拉姆齊夫人平靜下來,剛才那種嚴厲的态度消失了,她把小男孩的頭擡起來,吻一下他的額角。

    “讓我們另外找一張圖片來剪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