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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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克林有棵樹》與《安琪拉的灰燼》屬于同類小說——是“成長小說”,也可稱為“家小說”。

    它寫了弗蘭西一家子的故事。

    一個感人的大故事裡鑲嵌着無數的小故事,而所有這些故事都圍繞着一個詞:感動。

     這個詞是一顆巨大的鑽石。

     若從文學史的第一章看起,你會輕而易舉地得到一個結論:文學就是為做感動文章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但後來文學改弦易轍,不再做這個文章了,隻一門心思地想着思想的深刻和如何深刻。

    愛思想勝于愛美、愛情感,已成潮流。

    盡管,沒有任何人向我們證明過思想的價值就一定比美和情感的價值更重大,但文學差不多都朝着這個方向去了。

    本來有着許多緯度的文學,到了現在,就隻剩下一個緯度:思想——除了思想還是思想。

    作家們一個比着一個地追求深沉和深刻,唯恐自己不是一個身在巅峰的思想家或大哲。

    “戀思癖”,是新世紀的流行病。

     《布魯克林有棵樹》似乎回到了老路上,依然做着感動的文章。

    作者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不隻有思想是重要的,還有許多和思想同等重要的東西,比如美,比如情感。

    這部小說中,有許多讓人為之心動的叙述和描寫:孩子們之間的感情,父母和孩子們的感情,還有那位個性獨特的茜茜姨媽與孩子們以及與孩子們的父母們的感情,都不時無聲但卻很有力地撞擊着人心的柔軟之處。

     像其他許多小說一樣,這種感動并不一味地顯示在完美無缺的、心懷悲憫的人那裡,也會出現在那些似乎有缺陷的、冷漠的、沒有責任感的人那裡,而這種峰回路轉時的感動,卻格外地使人心靈的暖流環繞不息。

    在這個坐落于布魯克林的平常家庭裡,父親顯然不及母親偉大。

    父親甚至還是一個醉鬼。

    但,到作品的後面,這個父親卻又是光彩照人的,他讓活着的人深感歉意,并為他的行為而感動。

    弗蘭西在父親去世六個月之後的畢業典禮上,卻收到了父親生前托茜茜姨媽送來的鮮花和卡片。

    那卡片上寫着:獻給弗蘭西,恭賀畢業。

    愛你的爸爸。

    讀到此處,無論是弗蘭西還是我們,心都會微微顫動。

     讓情感得以升華,其實是文學的一貫價值,這份價值絲毫也不亞于什麼深刻的思想。

     《布魯克林有棵樹》很像是一首歌。

     這是一部有旋律的小說。

    好的小說,其構思與一個曲子的構思大同小異。

    沒有旋律的歌是最糟糕的歌。

    對于時下許多歌曲,我是很不以為然的。

    那些歌很糟糕,而糟糕就糟糕在沒有旋律。

    一句是一句,說是一首曲子,其實是支離破碎的。

    我很難理解,這些曲子是怎樣被那些“粉絲”們記住的。

    我知道,好的歌總有一個旋律,這個旋律是圓形的,是轉動的,它似有似無,有時飄飄而逝,但卻總在這個曲子的天空下回旋。

    我們在一種蕩出,回歸,再蕩出,再回歸這樣一種循環往複中感到了一種美麗的眩暈。

    我們看到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完整構思。

    也正是這個飄蕩的旋律,讓我們記住了這個曲子。

    我不懂音樂,但這并不妨礙我去欣賞音樂和評價音樂,因為音樂是與人的心靈相通的,是與人的血液流淌的節奏相和諧的。

    我隻知道,這些年的歌,凡我喜歡的,它都流傳了下來,凡我不喜歡的歌,都沒有流傳下來。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旋律的有無和旋律優美的有無。

    《布魯克林有棵樹》是一個句子,這個句子變成了段子,這些段子又有機地聯系在一起,構成了整部小說。

    覺得它很像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