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關燈
“四月陣雨什麼的最讨厭了。

    ” 無論亞瑟多麼含糊其辭地咕哝,那家夥似乎都鐵了心要和他談一談。

    亞瑟很想起身換張桌子,但看遍整個餐廳都找不到一張空桌。

    他惡狠狠地攪着咖啡。

     “天殺的四月陣雨。

    讨厭讨厭讨厭。

    ” 亞瑟皺起眉頭,瞪着窗戶外面。

    陽光小雨灑在高速公路上。

    他回家已有兩個月,輕而易舉地過上了從前的生活,事情簡單得簡直可笑。

    人類的記性差得出奇,他也不例外。

    八年瘋狂的銀河浪遊生活現在恍如一場噩夢,就像電視播放的影片錄完就被他塞在了櫃櫥後頭,連多一眼都懶得看。

     不過有個效應始終逗留不去,那就是回家的快樂。

    亞瑟是這麼想的:既然地球大氣已經永遠包裹住了他的腦袋(可惜錯了),那麼大氣裡的所有東西就都能帶來無與倫比的樂趣。

    看着銀光閃閃的雨點,他覺得他不得不出言反對。

     “呃,可我挺喜歡,”他忽然說,“原因顯而易見。

    小雨而已,清爽得很。

    閃閃發亮,讓人舒服極了。

    ” 一個男人嘲諷地冷哼一聲。

     “大家都這麼說,”他在角落裡的座位上陰森森地怒目而視。

     他是卡車司機。

    亞瑟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劈頭就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自我介紹,“我是卡車司機。

    最讨厭雨天開車。

    很諷刺,對吧?天殺的,真叫諷刺。

    ” 無論他這句話藏着什麼邏輯推論,亞瑟都猜不出來,因此隻是輕輕咕哝一聲,親切但沒有鼓勵對方說下去的意思。

     但那家夥當時卻沒有退卻,此刻更是不肯示弱。

    “大家都這麼說,天殺的四月陣雨,”他說。

    “天殺的滋潤,天殺的清爽,天殺的迷人好天氣。

    ” 他傾身向前,皺起整張臉,像是要說兩句政府的閑話。

     “我卻隻想知道,”他說,“要是想有個好天氣的話,難道,”他啐道,“就不能不下天殺的雨嗎?” 亞瑟放棄了。

    他決定抛下咖啡走人,這杯咖啡要三兩口喝完實在太燙,但要等它涼下來又實在太煎熬。

     “好吧,您走好,”他說着卻自己站了起來。

    “再見。

    ” 他在加油站的便利店停了停,然後穿過停車場往回走,特地享受細雨灑在臉上的舒爽感覺,以證明他的觀點。

    他注意到德文山的上空甚至有彩虹微微閃爍。

    這也讓他覺得很享受。

     亞瑟鑽進他那輛破爛但仍舊可愛的黑色舊高爾夫GTI,輪胎叽叽嘎嘎動起來,駛過油泵列島,走出交叉路口,回到高速公路上。

     地球大氣終于且永遠包裹住了他的腦袋——這個念頭大錯特錯。

     銀河旅行把他拽進了一張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結大網,他有可能将之抛諸腦後——這個念頭也大錯特錯。

     他可以忘記所居住的這個硬邦邦、油膩膩、髒乎乎、挂着彩虹的遼闊地球隻是顯微級小點上的一個顯微級小點——這個念頭還是大錯特錯。

     他開車繼續前進,哼着小曲,以上事情他都弄錯了。

     讓他搞錯的原因此刻就舉着一把小傘站在交叉路口。

     他合不攏嘴了,一腳踩下刹車,重得連腳腕都抵在了踏闆上。

    轎車打橫滑出去,險些傾覆。

     “芬妮!”他喊道。

     車子隻差毫厘沒有撞上芬妮,亞瑟探身給她打開車門,這下終于正中目标。

     車門打在她手上,打得雨傘脫手而飛,雨傘狂放不羁地滾過了公路。

     “媽的!”亞瑟盡量有建設性地喊道,跳出自己那邊車門,隻差毫厘沒有被麥凱納全天候運輸的卡車撞倒,驚恐地眼睜睜看着卡車碾過芬妮的雨傘。

    卡車駛上高速公路,疾馳而去。

     雨傘像隻剛被拍扁的長腿蜘蛛似的在地上慘兮兮地咽了氣。

    幾股小風吹過,讓它又抽動幾下。

     他撿起雨傘。

     “呃,”他說。

    把傘還給芬妮似乎沒有太多意義。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問。

     “呃,嗯,”他說。

    “這樣吧,我另外還你一把……” 看着她,亞瑟的聲音小了下去。

     她身材瘦高,深色頭發猶如波浪,披在嚴肅而蒼白的臉孔四周。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幾乎算得上陰沉,像是豎在正式園林裡的一尊雕像,紀念某種重要但不受歡迎的美德。

    她真正在看的東西似乎不是她看似正在看的東西。

     可是,接下來她綻放了笑容,她微笑時就仿佛忽然從别處回了魂。

    暖意和生命力溢滿面龐,難以想象的優雅氣度流進身體。

    變化劇烈得讓人驚慌失措,亞瑟驚慌失措得沒了辦法。

     她咧嘴一笑,把包扔進後座,一轉身鑽進前排。

     “别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