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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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口袋裡掏出用油糊糊的戰報包着的一截熏腸,把熏腸分成幾份,還很認真地用棕色的手指頭把掰掉出來的白白的肥肉往裡塞。

     坦克手們把酒喝幹了,陶醉在幸福中。

    一名坦克手嘴裡塞滿了熏腸,一面笑着,一面說: “咱們會合啦,就是說,你們的酒、我們的熏腸會合啦。

    ” 大家都很喜歡這個說法,坦克手們笑着,嚼着熏腸,重複着這話,感到十分親熱。

     十四 從南面來的坦克上的班長通過無線電向連長報告了在卡拉奇郊外會師的情形。

    他還補充了幾句話,說西南方面軍的弟兄們非常好,說他們還共飲了一瓶酒。

     這情形迅速地逐級上報,過了幾分鐘,旅長卡爾波夫便向軍長報告了會師的消息。

     諾維科夫感覺到,軍部裡在他周圍出現了友好的、歡欣鼓舞的氣氛。

     坦克軍在進軍中幾乎沒有損失,按時完成了該軍擔負的任務。

     涅烏多布諾夫在發出給方面軍司令的報告以後,久久地握住諾維科夫的手。

    這位參謀長平時充滿惱恨和火氣的眼睛,變得明亮、溫和了。

     “您瞧,我們的人在沒有内部敵人和破壞者的時候,能創造什麼樣的奇迹!”他說。

     格特馬諾夫把諾維科夫抱住,用眼睛掃了掃站在旁邊的一些指揮員、司機、傳令兵、話務員、譯電員,抽搭了兩下,為了讓大家都能聽到,他大聲說: “謝謝你,諾維科夫同志,作為一個俄羅斯人、一個蘇聯人,要感謝你。

    我格特馬諾夫作為一個共産黨員,要感謝你,衷心地向你緻敬,向你表示感謝。

    ” 他又一次把諾維科夫抱住,并且吻了吻深受感動的諾維科夫。

     “你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把人都研究透了,什麼都預見到了,所以就收獲到大量工作結出的果實。

    ”格特馬諾夫說。

     “哪兒有什麼預見?”諾維科夫說。

    他聽到格特馬諾夫的話,又不好意思,又快活得不得了。

    他拿起一疊戰報晃了晃,說:“這就是我的預見。

    我首先寄希望于馬卡羅夫,可是馬卡羅夫損失了速度,而且偏離了預定的運動中心,在側翼參與了不必要的局部戰鬥,損失了一個半小時。

    我本來以為,别洛夫會不顧兩翼,往前直沖,可是别洛夫在第二天不是撇開防禦中心不顧一切地朝西北突進,而是和炮兵、步兵一起打起磨蹭戰,甚至轉為防禦,因為這樣胡鬧損失了十一個小時。

    而卡爾波夫倒是第一個沖向卡拉奇,像旋風一樣毫無顧忌地前進,毫不理睬兩翼發生了什麼事,第一個切斷了德國人的主要交通線。

    這就是我對人的研究,這就是我的預見。

    我原來還以為,卡爾波夫需要拿棍子趕,認為他隻會左顧右盼,隻會保證自己的兩翼。

    ” 格特馬諾夫笑着說: “好啦,好啦,謙虛是美德,這我們是知道的。

    偉大的斯大林教導我們要謙虛嘛。

    ” 諾維科夫感到很幸福。

    這一天,他多次想到葉尼娅,老是回頭看,似乎就要看到她,大概,他的确太愛她了。

     格特馬諾夫用說悄悄話的小聲說: “諾維科夫同志,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是怎樣推遲八分鐘出擊的。

    集團軍司令在催促。

    方面軍司令要求立即率領坦克進入突破口。

    我還聽說,斯大林還打電話問過葉廖緬科,為什麼坦克沒有出動。

    你竟讓斯大林等待。

    這不是,我們進入了突破口,确實沒有損失一輛坦克,沒有犧牲一個人。

    這件事我永遠不會忘記。

    ” 深夜,等諾維科夫開着坦克前往卡拉奇地區之後,格特馬諾夫來到參謀長跟前,說: “将軍同志,我寫了一封信,說明軍長擅自推遲八分鐘,才開始這場具有偉大意義的關鍵性戰役、這場決定偉大衛國戰争命運的戰役。

    請您看看這封信。

    ” 十五 當華西列夫斯基通過高頻電話向斯大林報告包圍了德軍斯大林格勒集團的消息時,他的助理波斯克列貝舍夫站在他旁邊。

    斯大林也不看波斯克列貝舍夫,有一陣子他半閉着眼睛坐着,好像要睡覺。

    波斯克列貝舍夫屏住氣息,盡可能不響動。

     這不僅是他對活着的敵人勝利的時刻。

    這是他對過去取得勝利的時刻。

    一九三〇年農村墳頭上的荒草會越來越茂密。

    北極圈裡的冰層和雪丘會平靜地保持沉默。

     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懂得:勝利者是不受審判的。

     斯大林忽然希望他的孩子們、他的孫女,也就是不幸的亞可夫的小女兒和他在一起。

    他可以安安靜靜、心平氣和地撫摩小孫女的頭,不去理會小屋門外的世界。

    文靜可愛、病弱的小孫女,童年的回憶,涼爽的小花園,遠處小河的流水聲。

    其餘的一切對于他都無所謂了。

    因為他的超級權力不依靠軍隊的強大和國家的強盛。

     他沒有睜開眼睛,慢慢地用一種特别柔和的、帶着喉音的語調說: “啊,鳥兒落網了,瞧着吧,别想從網裡逃脫,咱們無論如何不能分離了。

    ” 波斯克列貝舍夫看着斯大林那稀稀拉拉的白頭發,看着他閉着雙眼的麻臉,忽然感到手指頭發起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