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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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裡進脫衣室去挑選女人。

    男人畢竟是男人。

    赫麥爾科夫有時也挑選一個大姑娘或者小媳婦,帶到無人的棚屋隔間裡,過半個鐘頭再帶回去交給押解人員。

    他不說話,女人也不說話。

    不過,他來到這裡,不是為了女人和酒,不是為了華達呢馬褲和細皮的軍官靴。

     在一九四一年七月的一天,他被俘了。

    德國人用槍托子劈頭蓋臉地打他,他害痢疾,穿着破靴子被趕着在雪地裡走,給他喝黃黃的漂着機油的水,他用手指頭撕死馬身上發黑發臭的肉,他吃臭大頭菜和爛土豆皮。

    他所選擇的隻有一點—活下去,他再也不想别的,他躲過了十來次死亡,沒有餓死,沒有凍死,他不想死于痢疾,不想頭上帶着九克重的彈頭倒下去,不想害浮腫,讓水腫從腳下一直攻入自己的心髒。

    他不是罪犯,他是刻赤市的一名理發師,不論親戚、同院的鄰居、同行,還是和他一起喝酒、吃熏魚、打牌的朋友,從來沒有誰認為他不好。

    他也認為,他和茹琴科沒有任何共同之處。

    但是有時他覺得,他和茹琴科之間的區别是微不足道的;幹的反正都是一樣的事情,至于懷着什麼心情去幹,一個高興,一個不高興,又有什麼要緊? 可是他卻不知道,茹琴科使他惶惶不安,不是因為茹琴科的罪惡最大。

    他所以覺得茹琴科可怕,是因為茹琴科的天生的、可怕的變态在為他的行為辯護。

    而赫麥爾科夫卻不是變态人,他是正常的人。

     他模模糊糊地懂得,在法西斯時期,對于一個還想做人的人來說,比活命更容易做到的選擇—就是死。

     四十四 工程主任兼監督隊長卡裡特盧夫特要求調度總站每天晚上把第二天火車到達的時間報上來。

    卡裡特盧夫特可以事先向手下的工作人員布置工作,把車廂的總數、運到的人數告訴他們;另外,還要根據從哪一國來的火車,就調哪一國的戰俘前來協助執行—有剃頭的,有帶路的,有卸人的。

     卡裡特盧夫特·¥作認真。

    他不喝酒,看到下屬喝醉了,他也不生氣。

    隻有一次大家看到他很快活、很興奮;那一天他要回家過複活節,已經坐上汽車,他把黨衛軍上尉加恩叫到跟前,把女兒的相片給他看,那女孩大臉盤,大眼睛,長得很像父親。

     卡裡特盧夫特很喜歡工作,不願意白白浪費時間。

    晚飯後他不上俱樂部,不打牌,也不看電影。

    過聖誕節的時候,在監督隊裡舉行了枞樹晚會,有業餘合唱隊演出,吃晚飯的時候無償地發給每兩個人一瓶法國白蘭地。

    卡裡特盧夫特來俱樂部待了半個小時,大家都看到他的手指頭上還有新鮮的墨水痕迹,說明他在聖誕節晚上還在工作。

     過去他住在鄉下父母的房子裡,看來,他的一生就要在這座房子裡度過了,因為他喜歡鄉下的安靜,不怕幹活兒。

    他想振興父親的家業,不過他認為,不論他養豬和做大頭菜、小麥買賣賺多少錢,他一輩子都要住在父親又舒适又安靜的房子裡。

    可是人生多變。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快要結束的時候,他上了前線,走上命運為他鋪好的道路。

    似乎命運決定了他從一個農村小夥子成為士兵,又從戰壕進入司令部警衛隊,又從辦公室到副官處,從帝國保安總部到集中營管理處,最後,在殺人營裡擔任了監督隊隊長。

     如果卡裡特盧夫特将來到天國受審,他會為自己的靈魂辯護,會理直氣壯地對審判官說,是命運把他推上劊子手的道路,殺了五十九萬人。

    他面對着強大的力量,面對着世界大戰、巨大的民族運動、不可違抗的黨國的暴力,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又能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他是一個人,他本來可以在父母的房子裡住下去的。

    不是要走這條路,是推着他走,不是他願意走,是牽着他走,他就像一個小小的孩子,命運牽着他的手走路。

    他派去工作的人和派他來工作的人如果面對天國審判官,也會這樣或者大緻這樣為自己辯護。

     卡裡特盧夫特不需在天國為自己的靈魂辯護。

    所以上帝也不需要向卡裡特盧夫特證實世界上沒有罪人。

     有天國的審判,有國家與社會的審判,但是還有最高審判,那就是罪犯對罪犯的審判。

    有罪的人掂量了極權制國家的威力,知道國家是無比強大的。

    這種可怕的力量用宣傳、饑餓、孤苦、集中營、死的威脅、落魄和屈辱把人的意志束縛住。

    但是,一個人在貧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