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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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容易理解嗎?在諾維科夫和格特馬諾夫走到汽車跟前的時候,格特馬諾夫對送他們的卡爾波夫開玩笑說: “我們隻有在别洛夫那兒吃午飯了,您和您的軍需官的午飯我們就吃不成了。

    ” 卡爾波夫說: “政委同志,目前還沒有讓軍需官動用前方倉庫的東西。

    至于他本人,順便說說,他什麼也不吃,正在害胃病。

    ” “害胃病,哎呀呀,那可真糟。

    ”格特馬諾夫說着,打了一個呵欠,把手一揮。

    “好啦,我們走啦。

    ” 别洛夫旅與卡爾波夫旅相比,向西挺進了很遠。

     别洛夫瘦瘦的,大鼻子,兩條腿彎彎的,又長又粗。

    他頭腦靈活機敏,說話像開機關槍一樣。

    諾維科夫很喜歡他。

     諾維科夫認為他是生就的坦克軍裡猛沖快攻的好手。

     雖然參加戰鬥的時間不長,他博得的評價是很好的。

    十二月裡他在莫斯科附近對敵人後方進行過坦克襲擊。

     可是現在諾維科夫很不放心,隻看這位旅長的毛病:酗酒,放蕩,追逐女人,健忘,得不到下屬的愛戴。

    别洛夫沒有采取防禦措施。

    看樣子,别洛夫不關心這個旅的物質技術供應問題。

    他關心的隻是燃料和彈藥的供應。

    至于如何修理坦克,如何從戰場上撤出受損傷的坦克,他也不夠關心。

     “您這是怎麼啦,别洛夫同志,不管怎麼說,這不是在烏拉爾,是在草原上呀。

    ”諾維科夫說。

     “是啊,就像一群茨岡人,營地太不像樣子了。

    ”格特馬諾夫補充說。

     别洛夫馬上回答說: “在防空方面,我采取了措施;至于地面的敵人,并不可怕。

    我認為,在這樣的後方,敵人不可能來。

    ” 他吸了一口氣,說: “不希望防守,一心想往前沖。

    等着心裡憋得難受,上校同志。

    ” 格特馬諾夫說: “好樣的,别洛夫,好樣的。

    真是當今的蘇沃洛夫,真正的大将之材。

    ”然後把稱呼換成“你”,用親熱的口氣小聲說:“政治部主任告訴我,好像你和衛生所的一位護士勾搭上啦,是真的嗎?” 别洛夫因為聽到格特馬諾夫的親熱口氣,一下子沒有明白問題的嚴重性,就問道: “對不起,他說什麼了?” 不過,不等對方重複,那句話就進入了他的意識,他不好意思起來。

     “我也是個男子漢呀,沒辦法,政委同志,天天在野地裡嘛。

    ” “可是你有老婆,還有一個孩子呀。

    ” “三個。

    ”别洛夫帶着憂愁的神氣糾正說。

     “噢,你瞧,三個孩子呢。

    指揮部撤掉了第二旅的一名很好的營長布蘭諾維奇,采取了嚴厲措施,在出發之前派科貝林接替了他,不過就是因為這樣的事兒呀。

    你給下屬做的什麼樣子,嗯?還是蘇聯軍官,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呢。

    ” 别洛夫惱了,大聲說: “這事兒怪不得哪一個,因為我沒有強迫她。

    做這種榜樣的有您,有我,也有您的爹。

    ” 格特馬諾夫沒有提高嗓門兒,卻把稱呼又換成“您”,說: “别洛夫同志,别忘了您是黨員。

    在上級首長和您說話的時候,要好好地站着。

    ” 别洛夫換成軍人的完全像木頭一樣的姿勢,說: “對不起,政委同志,我當然明白,當然能認識到。

    ” 格特馬諾夫對他說: “我相信你在軍事上是有成績的,軍長也相信你,隻是不要在個人生活上出問題。

    ”他看了看表。

    “諾維科夫同志,我要回軍部去,不能和你一起上馬卡羅夫那兒去了。

    我借用一下别洛夫的汽車。

    ” 等他們走出掩蔽所,諾維科夫憋不住,問道: “怎麼,想塔瑪拉了嗎?” 格特馬諾夫帶着使人不解的神氣用冷冷的眼睛看了看他,用不滿意的口氣說: “方面軍軍委委員有事找我呢。

    ” 諾維科夫在回軍部之前,又去看了他很喜歡的第三旅旅長馬卡羅夫。

     他們一塊兒朝湖邊走去。

    有一個營駐紮在湖邊。

     馬卡羅夫臉色蒼白,眼睛流露着憂郁的神氣,似乎這樣的眼睛不可能屬于一個重型坦克旅旅長,他對諾維科夫說: “上校同志,在德國佬趕着我們在蘆葦叢裡到處跑的時候,白俄羅斯那片沼地,您還記得嗎?” 諾維科夫記得白俄羅斯那片沼地。

     他想了想卡爾波夫和别洛夫。

    顯然,問題不僅在于經驗,還在于天性。

    應該讓指揮員們取得他們所缺乏的經驗。

    但是無論如何不應該壓制他們的天性。

    不能把殲擊航空兵調為工兵。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馬卡羅夫一樣,既能守,又善攻。

     格特馬諾夫說自己天生是做黨的工作的材料。

    那麼,馬卡羅夫就是當兵的材料。

    不能派錯了用場。

    馬卡羅夫呀,馬卡羅夫,真是一員好戰将! 諾維科夫不希望聽馬卡羅夫彙報。

    他喜歡和他商量,和他交換意見。

    在進攻中怎樣配合步兵和摩托化步兵,配合工兵,配合自行炮炮兵?在進攻開始後,他們對敵人的意圖和行動的推測是否彼此相符?他們對敵人防坦克力量的估計是否一緻?怎樣才能正确地确定展開兵力的界線? 他們來到營指揮所。

     指揮所在一條不深的幹溝裡。

    營長法托夫一看到諾維科夫和旅長,就覺得不好意思,因為他覺得營部的掩蔽所太不像樣子,不配接待這樣的高級客人。

    而且還有一名戰士拿火藥撒在木柴上生火,爐子裡哧啦哧啦響着,好像有意使人難堪。

     “同志們,咱們要記住,”諾維科夫說,“咱們這個軍将擔負的是整個前線最重要的一部分任務,我又把其中最困難的部分交給了馬卡羅夫,據我所知,馬卡羅夫又把自己任務中最複雜的部分交給了法托夫。

    至于怎樣完成任務,這是你們自己需要考慮的。

    我在戰鬥中不會把自己的決定強加給你們。

    ” 他向法托夫詢問了怎樣跟團部和各連連長進行聯系的問題、電台工作情況、彈藥數量問題、發動機檢修問題、燃料質量問題。

     在分手之前,諾維科夫說: “馬卡羅夫,全準備好了嗎?” “沒有,上校同志,還沒有完全準備好。

    ” “再有三天能行嗎?” “上校同志,能行。

    ” 諾維科夫坐上汽車以後,對司機說: “哈裡托諾夫,怎麼樣,馬卡羅夫這兒好像一切都像個樣子吧?” 哈裡托諾夫側眼看了看諾維科夫,回答說: “上校同志,這兒的樣子嗎,當然啦,一個個都像樣得很。

    食品供應處處長喝得醉醺醺的,營裡有人來領壓縮食品,可是他睡覺去了,把鑰匙帶走了。

    等到把他找了來,他又找不到鑰匙了。

    一位司務長對我說,連長把弟兄們的酒都領了去,給自己過命名日,把酒全喝光了。

    我想把備用車胎補一補,可是他們連膠水都沒有。

    ” 三十五 涅烏多布諾夫将軍在軍部的房屋裡朝窗外看了看,在一團灰塵中看到了軍長的吉普軍,非常高興。

     在他小時候,有一天大人都出門去了,他覺得一個人在家裡沒有人管束了,十分高興,可是,把門一關上,他就覺得好像有賊,好像失火了,于是他從門口到窗口來來回回地走着,呆呆地聽着,拿鼻子嗅着,聞聞有沒有煙味。

     現在他也體驗到這種束手無策的感覺,過去他管理大事的一些方法,在這裡全用不上。

     萬一敵人突然來了呢?要知道,從軍部到前方也隻有六十公裡。

    在這兒不能用撤職來吓唬坦克,不能譴責坦克和階級敵人有關系。

    要是坦克一個勁兒地猛沖過來,拿什麼來阻擋坦克呢?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卻使涅烏多布諾夫感到十分驚訝—國家憤怒的威力曾經使千千萬萬人服服帖帖,心驚膽戰,現在,在這前線上,在德國人沖過來的時候,竟一錢不值了。

    德國人不填寫履曆表,不在大會上交代自己的曆史,也不必因為父母在革命前的經曆擔驚受怕。

     他所喜歡、所依靠的一切,他的命運和他的孩子們的命運,已經不在偉大而威嚴、他覺得可親可愛的國家保護之下了。

    于是他第一次帶着不好意思和友好的心情想到諾維科夫。

     諾維科夫一走進軍部的房子,就說: “将軍同志,我看到了,馬卡羅夫是好樣的!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夠獨立地解決突然出現的問題。

    别洛夫可以不顧一切地往前沖,别的事他不懂。

    至于卡爾波夫,則是一個慢性子、沒有沖勁兒的人,需要督促。

    ” “是啊,是啊,幹部決定一切嘛。

    要時時考察幹部,這是斯大林同志教導我們的。

    ”涅烏多布諾夫說。

    又很快地說:“我一直在想,這小鎮上有德國間諜,今天早晨一定是這暗藏的壞家夥招引飛機來轟炸咱們軍部。

    ” 涅烏多布諾夫在對諾維科夫說起軍部的一些事情時,說: “現在有友鄰部隊和加強部隊的一些指揮官要上咱們這兒來,沒什麼特别事兒,隻是來認識認識,拜訪拜訪。

    ” “很遺憾,格特馬諾夫上方面軍司令部去了。

    誰知道他去幹什麼?”諾維科夫說。

     他們約定一起吃午飯。

    諾維科夫便朝自己的住處走去,洗了臉,換換落了許多灰塵的上衣,寬寬的小鎮街道上空蕩蕩的,隻有炸彈坑旁邊站着一個老頭子,正是諾維科夫的房東老大爺。

    老人家伸着兩條胳膊在彈坑旁邊測量着,就好像這彈坑是挖出來派什麼用場的。

    諾維科夫走到他跟前,問道: “老大爺,您在這兒幹什麼?” 老人家像當兵的那樣行了一個軍禮,說: “首長同志,一九一五年我做過德國人的俘虜,在德國給一個女主人幹過活兒。

    ”他指了指彈坑,然後又指了指天空,擠了擠眼睛。

    “這一定是那一家的少爺,狗崽子,飛來啦,來看我呢。

    ” 諾維科夫大笑起來: “哎喲,您這老人家!” 他朝格特馬諾夫住的房子看了看,看到那面窗子上的護窗還關着。

    他朝台階上的崗哨點了點頭,忽然想道:“格特馬諾夫上方面軍司令部去幹他媽的什麼?他究竟有什麼事?”他心中閃過一個惴惴不安的念頭:“真是一個僞君子,他怎麼能責備别洛夫行為不端呢,他自己就和塔瑪拉有事嘛,真是可怕。

    ” 但是諾維科夫馬上就覺得這種想法是沒有根據的了,他不是生性多疑的。

    他拐過屋角,看到一塊空地上有幾十個小夥子,可能是區兵役局動員的新兵,正在水井旁邊休息。

     帶領這些小夥子的一名士兵,因為走累了,用軍帽蒙着臉,睡着了,在他旁邊是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包裹和提箱。

    小夥子們顯然走了不少路,腿腳累了,有幾個小夥子脫光了鞋襪。

    他們的頭還沒有剃光,遠看很像一群農村的學生,正在課間休息。

    他們瘦瘦的臉、細細的脖子、淡黃的頭發、用父親的上衣和褲子改做的帶補丁的衣服,所有這一切都帶有孩子氣。

    有幾個人在玩着孩子們的傳統遊戲,當年這位軍長也玩過的:在遠處挖一個小坑,眯起一隻眼睛,瞄一瞄,拿銅闆朝小坑裡扔。

    其餘的小夥子在看着他們玩兒。

    隻有他們的眼睛不像小孩子的眼睛,流露着惶惶不安和憂愁的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