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爾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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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中她一直看着我,過了好一會兒,她說道,“好了,我不跟你吵。

    ”她轉身打開門。

    “你願意的話就下來跟我們一起看電影吧,”離開前她說道。

     我看着在她身後關上的門,氣得整個人都僵掉了。

    樓下隐隐約約傳來電視的聲音。

    即便是正在氣頭上,大腦深處仍舊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我不應該朝瑪吉發火,我應該氣的人是傑夫,是他從我一到這裡就有計劃一步步地想要搞我。

    但我還是生我姐姐的氣。

    我在她家待了這麼久,她從來沒有像蒂洛和索尼娅那樣要我唱首歌給她聽。

    這個要求對自己的姐姐來說不過分,而且我突然想到,她十幾歲的時候也熱衷于音樂。

    可現在,她在我想專心寫歌的時候打斷我,說些愚不可及的話。

    我一想到她說“好了,我不跟你吵”的樣子,氣又上來了。

     我從窗台上下來,收起吉他,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闆。

    如今我總算明白了他們叫我來是有目的的,是在旺季找一個廉價的,甚至不用付工資的幫手。

    而瑪吉不懂得我現在奮鬥的目标比她那個笨蛋老公大得多。

    我真應該明天就離開這裡回倫敦去,讓他們自己收拾爛攤子。

    我就這麼胡思亂想了大約一個小時以後,冷靜了一些,決定脫衣服睡覺。

     *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樣在早餐的高峰過後下樓去,沒有怎麼跟瑪吉和傑夫說話。

    我烤了幾片面包,泡了咖啡,還吃了些剩下的炒雞蛋,然後在店内的角落坐下。

    吃早飯的時候,我腦子裡一直在想今天會不會在山上再次遇到蒂洛和索尼娅。

    雖說見到他們我可能得面對旅館的事情,但我發現我還是想再遇到他們。

    再說,就算哈格·弗雷澤的旅館真的很糟糕,他們也不會想到我是故意耍他們的。

    我有好些理由替自己開脫。

     瑪吉和傑夫可能想要我在午餐的時候幫忙,但我決定應該給他們一個教訓,他們不應該不把别人當一回事。

    于是吃完早飯,我回到樓上,拿上吉他,從後門溜走了。

     又是一個大熱天,我爬上通往長椅的小路,汗不停地從臉上流下來。

    雖說早飯的時候我一直在想着蒂洛和索尼娅,但這會兒早把他們抛在了腦後,所以當我爬上最後一段斜坡,看見索尼娅獨自一人坐在梯田上時,不禁吓了一跳。

    索尼娅一眼就看見了我,朝我揮手。

     我對她仍舊有點提防,特别是蒂洛不在這裡,我不是很想跟她坐在一起。

    可是她給了我一個燦爛的微笑,還往旁邊挪了挪,像是給我讓位,我别無選擇。

     我們互相打了招呼,并排坐在一起,彼此都不說話。

    一開始這樣并不奇怪,一方面是因為我還氣喘籲籲,一方面是因為眼前的景色。

    今天的天氣沒有昨天晴朗,雲也比較多,但是你注意看的話,還是可以看見威爾士境内的布萊克群山。

    風挺大的,但不會感覺不舒服。

     “蒂洛呢?”我終于開口問道。

     “蒂洛?哦……”她把手罩在眼睛上。

    然後她指着遠處說:“在那。

    看見了嗎?那裡。

    那個就是蒂洛。

    ” 遠遠的我看見一個人影,隐約穿着綠色T恤衫、戴着白色太陽帽,朝着伍斯特郡的比肯山往上爬。

     “蒂洛說他想去散步,”索尼娅說。

     “你不和他一起?” “不。

    我想留在這裡。

    ” 雖說她現在不是那個在店裡發标的顧客,但也不是昨天那個對我那麼熱情和鼓勵的人。

    肯定出了什麼事,我心裡準備着對哈格·弗雷澤旅館的說辭。

     “對了,”我說,“昨天那首歌我又寫了一點。

    想不想聽聽看?” 她想了想,說:“你要是不介意,恐怕現在不太合适。

    蒂洛和我剛剛發生了口角,或者可以叫做争吵。

    ” “哦,好吧。

    很抱歉聽你這麼說。

    ” “所以他散他的步去了。

    ” 我們又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我歎了口氣,說道:“我想都是因為我。

    ” 索尼娅轉過來看着我。

    “因為你?為什麼?” “你們吵架,你們的假期搞砸了,都是因為我,因為那旅館,不是嗎?那旅館不是很好,對吧?” “旅館?”她一臉困惑。

    “這個嘛,那旅館是有些毛病。

    可它就是個旅館,跟其他的旅館一樣。

    ” “可你注意到了是吧?你注意到所有的毛病了。

    一定注意到了。

    ” 她像是想了想我的話,才點點頭,說:“沒錯,我注意到了旅館的毛病。

    可蒂洛沒有。

    他當然是覺得旅館很好。

    他老說我們運氣很好。

    很幸運能找到一家那樣的旅館。

    然後,今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蒂洛說早飯真不錯,是他吃過的最好的早餐。

    我說蒂洛,别傻了,這早飯不怎麼樣,這旅館也不怎麼樣。

    他說不,不,我們很幸運。

    我生氣了,向女主人投訴所有的問題。

    蒂洛把我拉開,說,我們去散步吧。

    走一走你就會感覺好些了。

    于是我們就到這兒來了。

    他說,索尼娅,看看這些山,不漂亮嗎?我們能到這種地方來度假不是很幸運嗎?他說,這些山比他聽埃爾加的時候想象的還要美麗。

    他問我,不是嗎?我可能是又生氣了,說,這些山不怎麼樣,不是我聽埃爾加的時候想象的那個樣子。

    埃爾加的山雄偉、神秘,這兒隻不過像個公園。

    我這麼跟他說的,這回輪到他生氣了。

    他說既然這樣,他要自個兒去散步。

    他說我們完了,如今我們什麼都說不到一塊兒去了。

    他說,沒有錯,索尼娅,你和我,我們完了。

    說完他就走了!事情就是這樣。

    這就是為什麼他在那裡,我在這裡。

    ”說完她又把手罩在眼睛上,追随着蒂洛的身影。

     “真的很抱歉,”我說。

    “當初我要是沒有推薦你們到那裡去……” “别這麼說。

    旅館不重要。

    ”她往前探了探身子,好把蒂洛看得清楚些。

    然後轉過來對我微微一笑,我想她的眼睛裡噙着些許淚水。

    她說:“說說你今天是不是打算再寫幾首歌?” “我是這麼打算的。

    或者至少把還沒寫完的那首寫完。

    昨天你們聽的那首。

    ” “那首歌很美。

    你在這裡寫完這些歌以後要做什麼呢?有什麼計劃嗎?” “我要回倫敦去組建一支樂隊。

    這些歌需要一支合适的樂隊,不然就沒有用了。

    ” “多令人興奮啊。

    我衷心地祝你好運。

    ” 過了一會兒,我輕聲說:“也有可能我不會去費這個勁。

    你知道組建一支樂隊不是那麼容易的。

    ” 她沒有回答,我想她可能沒聽見,因為她又轉過頭去看蒂洛了。

     “知道嗎?”過了好一會兒她說道,“以前沒有什麼事情會讓我生氣。

    可現在我老是生氣。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樣不好。

    咳,我想蒂洛不會回這邊來了。

    我回旅館等他吧。

    ”她站起來,視線沒有離開遠處的身影。

     我也站了起來,說道:“真遺憾你們在度假的時候吵架。

    昨天我彈琴給你們聽的時候,你們看上去是那麼幸福的一對。

    ” “是啊,多美好的時刻。

    謝謝你的歌。

    ”她突然伸過手來,親切地笑着。

    “認識你真好。

    ” 我和她輕輕地握了握手。

    她轉身準備離開,突然又停下來,看着我。

     “如果蒂洛在這,”她說,“他會對你說,永遠别灰心。

    他會說你一定要回到倫敦試着組建自己的樂隊。

    你一定會成功的。

    蒂洛會這麼說的。

    因為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 “那你會說什麼呢?” “我也會這麼說。

    因為你既年輕又有才華。

    可是我不那麼肯定。

    生活總是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

    但如果那是你的夢想……”她又笑了笑,聳聳肩。

    “可我不應該說這些。

    我不是你的好榜樣。

    而且,我看得出來你跟蒂洛比較像。

    假設真的遇上困難,你也不會放棄。

    你會跟他一樣,說我太幸運了。

    ”她盯着我看了幾秒鐘,像是要記住我的模樣。

    微風吹動了她的頭發,使得她看上去比平時老。

    “我衷心地祝你好運,”她最後說道。

     “也祝你好運,”我說。

    “希望你們能重歸于好。

    ” 她最後一次揮了揮手,走下坡去,不見了。

     我從盒子裡拿出吉他,坐回到長椅上,并沒有馬上彈起來,而是看着遠方,看着伍斯特郡的比肯山和斜坡上蒂洛細小的身影。

    也許是太陽照射在山上的角度的問題,現在蒂洛的身影比剛才清楚多了,雖然他離得更遠了。

    他在小路上駐足了片刻,似乎在環顧四周的山峰,就好像是想重新評價它們。

    然後他的身影又開始移動。

     我繼續寫歌,可老是開小差,老是在想早上索尼娅去找哈格·弗雷澤理論時,哈格·弗雷澤會是什麼表情。

    我看了看天上的白雲,又看了看腳下廣袤的大地,然後把思緒重新拉回到我的歌上,拉回到還沒寫好的橋段上。

     [1]伍斯特郡為紀念當地名人、英國著名作曲家愛德華·威廉·埃爾加爵士(1857—1934)而将與其生平有關的四十多個地方連在一起,組成一條約四十英裡的環形公路。

     [2]瑞典流行樂隊名(1973—1982)。

     [3]列奧西·揚納切克(1854—1928),捷克作曲家。

    沃恩·威廉斯(1872—1958),英國作曲家。

    兩人都熱衷于收集本國的民歌,并将人民的音樂語言融入自己的創作,形成獨樹一幟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