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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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本傑明醒着,側躺在床上,背對着房門。

     他整晚保持這個姿勢,徹夜未眠。

    他草率地用毛巾包住受傷的手掌,滲出的血很快又将毛巾染紅。

    傷口持續隐隐作痛。

     他兩眼呆滞地望着牆壁,枯等着。

     總算回來了。

     鑰匙在鎖頭裡轉動,門開了,拉斯穆斯回來了。

     他以為本傑明在睡覺,不敢吵到他,蹑手蹑腳地開始卸裝更衣。

    他渾身散發着濃厚的煙味,滿身酒臭。

     本傑明不動聲色,假裝沒發現拉斯穆斯。

    房間裡一片昏暗。

    百葉窗的縫隙透進一線晨曦,在牆上留下一處亮點。

    他緊盯着這個亮點。

     “你醒了嗎?” 拉斯穆斯輕柔的維姆蘭省口音,含情脈脈。

     本傑明冷淡以對。

     “那個男的呢?你跟他完事了?” “是,”拉斯穆斯簡短地說,“我跟他完事了。

    ” 拉斯穆斯全身感到刺骨的涼意,立即縮進棉被,貼近本傑明,從後方用雙手環抱住他,一把将他攬進懷裡。

     面對如此柔情,唯有鐵石心腸才能不為所動。

     兩人靜默無語,躺了好一會兒。

    本傑明默默咀嚼着拉斯穆斯的話。

     又來了。

    又跟别的男人“完事”了。

    這回的對象是在“五彩碎花”遇見的陌生男子。

     跟别人調情,将他冷落一旁。

     拉斯穆斯試圖入睡,但就是睡不着。

    男友的身體緊繃,冷硬如鐵。

    他不堪疲倦地歎了一口氣。

    這種事,發生過太多次了。

     “你知道,我希望自由戀愛……” “自由?什麼樣的自由?”本傑明不假思索地反問。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仿佛抽噎着,聽起來像是受到嚴重的傷害。

     “自由?難道你不要我了?” 拉斯穆斯感覺到本傑明包紮着毛巾的手不住地顫抖。

    他用手肘抵着床面,坐起來,不安地喊道:“老天,你的手怎麼了?” 對于男友突然關心起他來,本傑明刻意聽而不聞。

     對,沒錯,聽而不聞。

     他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就是不願和解。

    他就像被人從井口抛下一樣,水滴聲清晰可聞,四周牆壁迎面而來,舉目所見淨是一片黑暗。

     “你不是說我什麼都不是?” 拉斯穆斯又歎了口氣,明知自己理虧,卻仍試圖将本傑明的怒氣草草應付過去,緊緊将他摟進懷裡。

     “我是說我自己什麼都不是!現在,給我說清楚,你的手到底是怎麼搞的?你的手在流血!” “我把你的名字寫在手上。

    ” 本傑明很清楚,自己原本帥氣的臉,早因為痛苦憤怒而扭曲變形。

    這畢竟不符合他開朗的天性。

    他将隐隐作痛的手抽開,他不希望拉斯穆斯現在才來關心他,體貼他。

     兩人身體緊緊相擁,卻不發一語。

     總有人必須開口,隻是雙方都在遲疑、觀望、等待。

     兩人均勻規律的呼吸竟顯得如此協調,但腦袋裡想的,隻有如何找台階下。

     總得有人開口。

    最後是拉斯穆斯打破沉默。

     他的口氣聽來沮喪,卻冷淡得仿佛事不關己。

     “要不然,我們分手好了?” 一片死寂。

     其實拉斯穆斯比誰都害怕,但他還是開口了。

    他不想分手,但他卻先說出口了。

     他不想分手。

    也許,這隻是為了測試本傑明的忠誠度。

    但此刻他累得要命,頭隐隐作痛,完全無法仔細思考,隻想倒頭就睡。

     其實,他比誰都懊悔昨晚的一切,懊悔昨晚把男友晾在一邊,隻顧着和别人調情。

    他多麼想道歉,歉意仿佛就要脫口而出:對不起,我好難過,我真的錯了。

    對不起…… “要不然……我們分手好了?” 本傑明終于開口:“不,不要。

    ”他聽起來非常震驚。

     “哦?那就這樣吧。

    對,那就這樣吧。

    ” 他們一直緊緊擁着彼此,但本傑明突然從對方懷抱裡抽離,坐起身來,憤怒地哼了一聲。

     “你到底想怎麼樣?現在把我甩了吧,就這樣啦!” 拉斯穆斯也強硬起來,臉面向牆壁,從本傑明身旁挪開。

     “對,我不知道!”他學母親噘起小嘴。

    老媽每次生氣時,必定噘嘴。

     本傑明下床,迅速穿好衣服,一語不發離開公寓。

     拉斯穆斯也下了床,直接抓起香煙,點着。

     他伫立鏡前,一如往常,審視自己在鏡中的身影。

    整個人貼在鏡前,将整個世界封閉起來。

     鏡中的他面目猙獰,全無血色。

     這世界上,已經沒有本傑明,也沒有其他人了。

    甚至連他自己也不存在了。

     他像吵架吵輸了的小孩,聳了聳肩。

    對着玻璃呼氣,在鏡面霧氣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每吸一口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