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斯泰傳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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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維納瞞着凱蒂的這些悲痛與自殺底憧憬,亦即是托爾斯泰同時瞞着他的妻子的。

    但他還未達到他賦予書中主人翁的那般平靜。

    實在說來,平靜是無從傳遞給他人的。

    我們感到他隻願望平靜卻并未實現,故萊維納不久又将堕入懷疑。

    托爾斯泰很明白這一層。

    他幾乎沒有完成本書底精力與勇氣。

    《安娜小史》在沒有完成之前,已使他厭倦了。

    他不複能工作了。

    他停留在那裡,不能動彈,沒有意志,厭棄自己,對着自己害怕。

    于是,在他生命底空隙中,發出一陣深淵中的狂風,即是死底眩惑。

    托爾斯泰逃出了這深淵以後,曾述及這些可怕的歲月。

     “那時我還沒有五十歲,他說,我愛,我亦被愛,我有好的孩子,大的土地,光榮,健康,體質的與精神的力強;我能如一個農人一般刈草;我連續工作十小時不覺疲倦。

    突然,我的生命停止了。

    我能呼吸,吃,喝,睡眠。

    但這并非生活。

    我已沒有願欲了。

    我知道我無所願欲。

    我連認識真理都不希望了。

    所謂真理是:人生是不合理的。

    我那時到了深淵前面,我顯然看到在我之前除了死以外什麼也沒有。

    我,身體強健而幸福的人,我感到再不能生活下去。

    一種無可抑制的力驅使我要擺脫生命。

    ……我不說我那時要自殺。

    要把我推到生命以外去的力量比我更強;這是和我以前 對于生命底憧憬有些相似,不過是相反的罷了。

    我不得不和我自己施用策略,使我不至讓步得太快。

    我這幸福的人,竟要把繩子藏起以防止我在室内的幾個衣櫥之間自缢。

    我也不複挾着槍去打獵了,恐怕會使我起意。

    我覺得我的生命好似什麼人和我戲弄的一場惡作劇。

    四十年底工作,痛苦,進步,使我看到的卻是一無所有!什麼都沒有。

    将來,我隻留下一副腐蝕的骸骨與無數的蟲蛆……隻在沉醉于人生的時候一個人才能生活;但醉意一經消滅,便隻看見一切是欺詐,虛妄的欺詐……家庭與藝術已不能使我滿足。

    家庭,這是些和我一樣的可憐蟲。

    藝術是人生底一面鏡子。

    當人生變得無意義時,鏡子底遊戲也不會令人覺得好玩了。

    最壞的,是我還不能退忍。

    我仿佛是一個迷失在森林中的人,極端憤恨着,因為是迷失了,到處亂跑不能自止,雖然他明白多跑一分鐘,便更加迷失得厲害……” 他的歸宿畢竟在于民衆身上。

    托爾斯泰對于他們老是具有“一種奇特的,純粹是生理的感情”,他在社會上所得的重重的幻滅的經驗從沒有動搖他的信念。

    在最後幾年中,他和萊維納一樣對于民衆接近得多了。

    他開始想着,他那些自殺,自己麻醉的學者,富翁,和他差不多過着同樣絕望的生活底有閑階級底狹小集團之外,還有成千成萬的生靈。

    他自問為何這些千萬的生靈能避免這絕望,為何他們不自殺。

    他發覺他們的生活,不是靠了理智,而是—毫不顧慮理智—靠了信仰。

    這不知有理智底信仰究竟是什麼呢? “信仰是生命底力量。

    人沒有信仰,不能生活。

    宗教思想在太初的人類思想中已經醞釀成熟了。

    信仰所給予人生之謎的答複含有人類底最深刻的智慧(Sagesse)。

    ” 那麼,認識了宗教書籍中所列舉的這些智底公式便已足夠了嗎?——不,信仰不是一種學問,信仰是一種行為;它隻在被實踐的時候,才有意義。

    一般“思想圓到”之士與富人把宗教隻當作一種“享樂人生的安慰”,這使托爾斯泰頗為憎厭,使他決意和一般質樸的人混在一起,隻有他們能使生命和信仰完全一緻。

     “他懂得:勞動民衆底人生即是人生本體,而這種人生底意義方是真理。

    ” 但怎樣使自己成為民衆而能享有他的信心呢?一個人隻知道别人有理亦是徒然的事;要使我們成為和他們一樣不是仗我們自己就可辦到的。

    我們徒然祈求上帝;徒然張着渴望的臂抱傾向着他。

    上帝躲避我們,哪裡抓住他呢? 一天,神底恩寵獲得了。

     “早春時的一天,我獨自在林中,我聽着林中的聲音。

    我想着我最近三年來底惶惑,神底追求。

    從快樂跳到絕望底無窮盡的突變……突然,我看到我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