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和二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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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婦女救濟院待過一陣,接觸了一些人,回來後就唱些小調,這就讓家裡更不待見她。

    她自己後來弄得一團糟,把四姐也給害了。

     四姐叫楊聰如,大我四歲,大我姐一歲,也是念的中西女校。

    雖然在一個學校,我姐和她卻很疏遠,從來不在一起玩,覺得不是一路人。

    四姐長得很漂亮,特别愛打扮,穿着很時髦,成績又好,毛筆字是她那屆的第一名。

    氣味不投之外,我姐多少也有點嫉妒吧。

    小時候她常和我們一起玩,特别是一起扮戲。

    我太小,都是跟我哥我姐和四姐後面。

    隻有一回,我哥要扮《遊龍戲鳳》,沒别人,就讓我充個數。

    那出戲是說明朝正德皇帝下江南微服私訪的事,他在梅龍鎮投宿李龍家,被李龍妹妹吸引了,就調戲她。

    楊憲益去正德皇帝(“去”就是扮演的意思),我就去鳳姐。

    裡面有鳳姐繡花帶子掉地下皇帝踩着不放的情節,母親還特地找了個繡花布帶當道具。

    我什麼也不會,隻會拖着聲叫一聲“來——了——”。

     四姐在的時候就複雜了,穿戲服,還系了用珠花什麼的制作的行頭。

    扮過《武家坡》《四郎探母》……當然都是她去主角,在她眼裡,我們都是“小兒科”,教我們該怎麼着怎麼着,她正經學的嘛。

    她學戲挺起勁、挺認真我們都是知道的,但誰也沒想到她後來真的唱戲了。

     她本來念書念得好好的,搬出去後沒多久就不上學了。

    那時她已經念到高中了,把精力都放在了票戲上,成為天津有名的票友。

    當時《北洋畫報》捧她,登了整版,相片裡有寫真,也有戲裝的,“前中國銀行行長楊毓璋女公子楊維娜”什麼的,稱她是“著名票友”。

    四姐的英文名是Verna,“維娜”就成了她的藝名,唱戲都是用這名,“楊聰如”是不用的。

    那一版上還有她的毛筆字“藝術至上”。

    畫報主編捧她,除了銀行家女兒的身份,還有獵奇的成分,唱戲的通常文化水平不高,四姐是教會學校的,能講英文,又寫一筆好字,也算是個異數了。

     四姐票戲,會請家裡人去看。

    我跟着母親去看過兩次。

    看《武家坡》那次,七嬸、姑姑都去了。

    開演之前,二姨太看到我們,趕緊就到我們座位上來招呼,覺得很有面子。

    就是那次,七嬸看出她有點不對頭——她老用鬥篷遮在肚子那兒。

    她一走,幾個大人就嘀咕,懷疑她有身孕了。

     七嬸沒看錯。

    按後來知道的情況推斷,二姨太懷上的應該是陸二的孩子。

    陸二是我父親在世時的年輕男仆,就是舊小說裡說的“小厮”那種。

    他父親就在我們家做的,類似《紅樓夢》裡說的“家生子”。

    父親去世後他還在我們家,和我哥的奶媽姘上了。

    那個奶媽長得極難看,一張馬臉,真是像馬,陸二倒長得白淨清秀,還有點文化。

    兩人這種關系,家裡絕對是不容許的,于是兩個人都被打發走了。

    二姨太和陸二原先在我們家裡就認識,搬出去後不知怎的就到了一起。

    陸二和那個奶媽并沒斷,後來居然都住在一起,一大家人靠二姨太的錢過活。

     在花園街時,我母親和二姨太關系不錯,她們是以姐妹相稱的。

    二姨太鬧财産,還有之後的種種作為,母親都不贊成,不過她最可惜的是四姐。

    有一次她帶我去看四姐演《女起解》,四姐扮蘇三,套着枷一出場,母親看着就流淚了。

    和劇情沒直接關系,她就是覺得四姐跟着二姨太現在這樣,很不幸。

     這以後她就再沒看四姐演戲,說看了難過。

    看《女起解》回來,她還想着四姐,娘不管,以她的身份,也不好過問。

    她就指望我們,說四姐這樣了,你們一起念書的,要勸勸她呀。

    母親是最看重念書的,四姐好好的就從中西退學,在她看來太糟糕了。

    于是我哥我姐就給四姐寫信,我姐一下寫了四五頁紙,我哥寫了兩頁。

    都有了,我哥又對我說,你也寫兩句。

    我還是小學生,不知怎麼勸。

    我哥說,就寫多想想再做決定。

    我忽然想到老先生才教的“四書”,寫了句“子曰:三思而後行”。

    就這麼秃頭秃腦的一句,後面寫上“小妹”。

     我們的信當然不起什麼作用,四姐沒回我們的信,也沒再回到學校,反倒比票戲更進一步,幹脆下海了。

    這在楊家,等于又是一樁醜聞。

    有錢有地位的人家其實是看不起“戲子”的,票戲是玩玩,不能當真,真拿唱戲當飯碗,就失了身份。

    《北洋畫報》上登四姐的照片,她還是“名媛”的身份,雖然她們已經離開楊府,但她畢竟是楊毓璋的女兒。

    如果當時她已下海,恐怕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