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搬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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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變”發生,就變成它的短處了。

    “津變”就是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後日本人在天津鬧的暴動,當時我們在家裡就聽到槍聲。

    兆豐裡正當法租界與日租界交界處,我家正門朝法租界,後門出去就是日租界。

    在二樓露台上可以看到日租界的情形,平時可以看到穿木屐的日本人,穿校服的學生,鞠躬行禮的,喝醉的酒鬼跌跌撞撞哼小調。

    當然事變時根本不敢上露台,想上去張望大人也不讓。

    暴動是從日租界鬧起,往“中國地”鬧,不是針對租界,但挨着日租界總是危險。

    最怕的是流彈,我還記得娘慌慌張張指揮着用人用棉被把窗子蒙起來。

     “津變”很快就平息了,但誰知日本人還會鬧出什麼事來,有一點是肯定的,日本人決不會就此罷休,離日租界越遠越好。

    這樣我們就搬到了英租界的倫敦道昭明裡。

    昭明裡的房子比兆豐裡那邊小,但房租更貴,一個月要二百多大洋。

     天津和上海一樣,西方列強都有租界,除了英租界、法租界、日租界,過去還有俄租界、德租界、意租界、奧租界。

    奧租界的“奧”是奧匈帝國,不是奧地利。

    我小時候,德租界、奧租界已經沒有了(因為一戰戰敗),民國政府收回以後叫作“特别一區”“特别二區”。

    雖然已經收回,天津人意識裡還是沒當作“中國地”的一部分,和純粹的“中國地”比起來,的确有點特别,因為建築,還有居住的人不一樣。

    隻是收回來以後,管理跟不上,眼見得就衰落了,街道沒有原來的整潔,有點向“中國地”的髒亂差靠攏了。

     英租界、法租界明顯好于其他租界。

    英租界最安靜、整潔,最有安全感。

    英租界在牆子河外,靠着河邊的是老區,再往外是新開發的,一棟一棟的公寓樓,要不就是别墅,就像民國定都之後南京頤和路那一帶,好多有錢人也在那兒買地蓋房子。

    昭明裡就在新區裡,因為環境好,房價就高,房租當然也貴(同是英租界,我們後來住的耀華裡就便宜多了),面積比兆豐裡小,租金卻要高出一截。

     昭明裡的房子好像是上海銀行蓋的,資中筠他們家就住在昭明裡,離得不遠,她父親是上海銀行的行長。

    我們住了不到一年就搬到耀華裡去了,因為嫌房租貴。

    耀華裡我們住的是二樓三底,娘住樓下,我們住樓上。

    那時的人還是過去住中式房子的習慣,喜歡住一樓,地位高的往往住在下面,娘因為小腳,上下樓不便,更要住一樓了,大公主後來也是住樓下。

    算起來耀華裡住的時間是最長的,最多三六年搬過來,直到五三年羅沛霖在北京工作,我姐我母親她們把家搬到北京,有十好幾個年頭,比住花園街的時間還長。

    但我住在那裡的時間并不長,三八年離開天津到昆明讀書後,過了十一年我才回到天津,住了幾個月,生完孩子後又回到南京。

    七二年再回天津時,耀華裡已經沒有我的家了。

     事實上一九四九年我回天津時,耀華裡已經面目全非了。

    平津戰役時,國民黨的軍隊開始是準備死守打巷戰的,當兵的都住到我們家了,門前挖了戰壕,我去時還在,出了門就是壕溝。

    (聯大同學羅宏孝、張國新來看我,要蹦着跨過來,羅大笑,覺得太好玩了。

    但其實當然出入是很不方便的,娘去世時,吊喪的親朋來來往往的,還有年紀大的,難道也蹦過來?就搭了塊闆子在上面。

    )家裡也和走時不一樣了,亂糟糟的,而且顯得很破敗,倒像是楊家敗落的一個縮影。

    我當時并沒有多少傷感,因為我對過去沒有多少留戀,而且剛解放,雖是百廢待興,但腐敗的國民黨垮台了,天亮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