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月是故鄉明

關燈
一個雞蛋去換。

     現在一天能賺三四十塊錢,她被自己身上所産生出的本領幾乎吓昏了。

    她第一次發現錢可以賺錢,她的腦子開始考慮經營和計算了。

    這些神奇的數字,使她的腦子變得聰明起來。

    同時。

    也使她的手變得靈巧利索起來。

    她的手像一架機器,向外飛着像一個個香袋兒似的餃子。

    這些餃子不大不小一兩十個,如果你要拿秤來稱,上下差不了半錢。

     和幾十斤面,再包成餃子,到了夜裡,她覺得渾身上下就像散了架。

    可是到了第二天,雞子叫頭遍,她又起床了。

    她依舊精神抖擻,滿面春風。

    臉上的粉紅顔色,就像朝霞一樣新鮮、明朗,惹得街上的行人,都要扭過頭來,照一照這面“鏡子”。

     鳳英的笑聲越來越響亮了。

    春義的煩惱卻越來越多起來。

     他看不慣鳳英臉上甜蜜的笑容,他聽不慣鳳英那銀鈴似的笑聲,他更痛恨有些顧客帶着貪饞的眼神。

    他對鳳英的笑容和笑聲都是喜愛的。

    他覺得這些東西都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因為他是丈夫,鳳英是妻子。

    鳳英的一切是屬于他的。

    他真想用一塊面紗蒙在鳳英的臉上。

     春義每天也是辛苦的。

    他除了挑水、和面洗菜以外,煮餃子跑堂都由他來承擔。

    就在這兩間小門面房裡,他幾乎每天要跑一百多裡路,可是折磨着春義心靈的并不是幹活的辛苦,而是嫉妒的痛苦。

    他和鳳英的表情,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總是哭喪着臉皺着眉頭,他從來沒有笑過。

    對于顧客,年紀大的鄉下人,他還說兩句話;對于那些年輕的後生們,總是拉長了臉,不理睬他們。

     鳳英看不慣,有一次夜裡他們在數錢,鳳英勸他說:“你怎麼老是那樣子?” “啥樣子?” “你就不會笑一笑。

    ” “咱是賣飯的,不是賣笑的。

    ” 鳳英不敢吭聲了。

    可是她覺得有些委屈,想來想去,又無可奈何,就又笑着挑逗他說: “看你那樣兒!好像誰欠你二百錢似的。

    ”她咬着嘴唇,眼角瞟着他說。

     沒料到春義忽然發火了。

    他把手裡一個碗“嘩”地一下摔在地上說:“我樣兒不好,你早說話啊!你可以再去找個好的,找個會說會笑的。

    我甯可黑臉求土,決不笑臉求人!” 鳳英哭了。

    她流着眼淚說,“我怎麼你了?我哪句話說壞了?……” 春義的火更大了,他抓一把鈔票摔在地上說:“我就是這樣子!我不能拿根棍把嘴唇支開。

    我沒有那麼賤!” 鳳英氣得哭着說:“你……你講理不講理?……”說着自己跑到裡屋,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夜裡,春義長籲短歎了一夜,鳳英偷偷地哭了一夜。

    到了雞子叫時,鳳英爬了起來,要開始營業了。

    她舍不得她的生意,更舍不得源源不斷流來的錢。

    她洗一把臉,又依舊滿臉笑容坐在店門前了。

    她用笑語和顧客們打着招呼,除了眼睛下兩條微微 的黑影以外,好像昨天夜裡根本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春義有點後悔了。

    他被鳳英的辛勤感動了。

    他也開始打火添鍋,默默地幹起活來,隻是臉上仍然沒有一絲笑容,而且又增添了一種執拗的表情。

     第二天下午,王蛤蟆來了。

    他照例是每天下午顧客稀少的時候,走進店來抱住水煙袋吸一通煙,說說街上的新聞,噴一噴閑話。

     王蛤蟆這個人說話有個毛病,就是愛帶個不大幹淨的口頭語。

    張口“挨■〈屍求〉的”,閉嘴“尻×的”,在鹹陽這一帶,本來這也不算什麼。

    可是春義聽起來卻特别讨厭刺耳。

    在河南鄉下,對着年輕婦女,男人們是不準說這些髒話的。

    特别是春義,他從小讀過幾年私塾,對于别人在他妻子面前,“×長×短”地說活。

    更是容忍不得。

    恰巧這天王蛤蟆又講了一個賣蜂蜜摻假的事情,因為他買蜂蜜上了當,有些氣憤,說起話來帶的“棒兒”就多了些,他說着賣蜂蜜的怎麼把小湯汁子摻到蜂蜜裡,他發現後,去找那個賣蜂蜜的,那個賣蜂蜜的又怎麼不承認,……總共說了不到二十句話,就帶了十幾個大不中聽的東西。

    鳳英不在乎,還嘻嘻哈哈地和他說着笑着。

    春義正在抹桌子,他故意把桌子上的剩菜抹在王蛤蟆的身上。

     王蛤蟆喊着說:“啊喲!你抹在我的身上了,你把我這件新褂子弄髒了。

    ” 春義冷冷地說:“啊!沒有看見。

    你還知道髒啊!” 王蛤蟆聽他話裡有話,很不痛快地放下煙袋走了。

     第二天下午,王蛤蟆在門外轉了個圈又拐進來了。

    因為他煙瘾發得難受。

    他進來門就讨好地向春義說着:“春義啊!今天你買那幾斤生姜真好!價錢也公道,六毛錢一斤。

    ”說着拿起水煙袋,在竈上點着火香就吸起煙來。

    當他的手指頭掏着煙絲裝煙時,指頭摳出來的卻是一撮鋸末。

     他看着鋸末,又用鼻子聞了聞問:“這是什麼煙絲啊?” 鳳英說:“蘭州青條,你吸吧。

    ” 王蛤蟆輕輕歎了口氣,把水煙袋放在桌子上紅着臉走了。

     鳳英覺得有點奇怪,跑了過去看看煙絲,隻見裡邊放的全是鋸末。

    鳳英頓時臉紅起來。

    她問春義: “你怎麼能這樣?” 春義說:“以後叫他少來……” 鳳英生氣地說:“我們是作生意。

    你連個煙袋也不支應,這像話嗎?王蛤蟆給咱租房子、借家具出過力,你還要個街坊鄰居不要了!” 春義大聲說:“他嘴不幹淨!我不想聽他說話。

    ” “你不想聽,你把耳朵捂住。

    我們這是做買賣,不能弄得路斷人稀。

    ……”鳳英話還沒有說完,春義抓住那管白銅水煙袋,“嘩”的一下摔在大街上了。

    …… 又一次,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