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李橋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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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好難, 吃飯沒鹽。

     吃水沒井, 割麥沒鐮。

    …… ——黃泛區民歌 一 自從天亮參軍跟随部隊走後,李麥就留在黃泛區。

    宋敏和幾個有病的老弱同志沒有走。

    他們化裝成老百姓,一直堅持在這茫茫無際的水蕩子裡。

     宋敏和李麥住在一起。

    兩個人相依為命,就像親母女一樣共同生活着。

    幾年來,她們搬了多次家。

    在這裡搭個草庵,在那裡搭個窩棚。

    後來她們就住進離泥土店不遠一個土地廟裡。

    黃河水雖然年年改換河道,漸漸地,她們也摸出了它的規律:“緊水沖沙,慢水沖淤。

    ”每年河道走慢水的地 方,總會留下一片肥沃的淤泥土地。

    她們就在這塊淤地上種莊稼,搭草庵。

    待到冬天時候,她們就回到高崗上的土地廟裡。

     部隊離開時,徐中玉因為發瘧疾也沒有走。

    他和幾個老弱病号留在赤楊崗的沙崗上。

    離李麥住的地方隻五六裡地遠。

    這些年來,徐中玉幾個人主要靠捕魚為業,到了秋天大水過後,這裡的黃河鯉魚遍地都是。

    一個個水窪子裡,擠滿了紅尾巴鯉魚。

    他們不用網打,不用笊撈,跳到水裡一捉就是一大筐,然後把魚挑到周家口去賣。

     這裡距離周家口比較近。

    他們挑一擔魚到周家口,兩天能打個來回。

    初開始,他們沒有經驗,魚挑到周家口市上,大多數都死了,賣不上價錢。

    後來他們發現在路上隻要換兩次水,不斷地搖晃着魚筐,到周家口市上大多數魚都還活着。

    幾年來,他們就是這樣從周家口換來些日用必需品,艱苦地生活着。

     李麥和宋敏住在泥土店,有時候徐中玉給他們送來些食鹽、火柴,再從她們這裡背走些糧食。

    有時候因為大水下來了,把他們兩家隔在河兩岸,李麥她們就隻好吃淡飯過日子。

     在水蕩裡過日子是苦寂的,每天隻看到日出日落,鳥去鳥還。

    她們不知道初一,也不知道十五。

    有時候哪一天過年也不知道。

    在這個環境裡,李麥慢慢學會了唱歌。

    她唱的歌都是她自己編的。

    比如到了沒有鹽吃的時候,她就扯起嗓子唱着: “好難好難,吃飯沒鹽。

    吃水沒井,割麥投鐮。

    ……” 她唱歌的聲音是憂郁的,但臉上表情卻是快樂的。

    她的歌子總帶點解嘲味道。

    有時候她和宋敏吃幾天白水煮豇豆,實在熬不下去,她又唱起來了。

    她唱着: “桑木弓,牛皮弦,彈一斤花,兩毛錢。

    拿上錢,買湯元,桂花餡兒鮮,豆沙餡兒甜。

    老娘不吃你這賴湯元,有錢去稱二斤鹽。

    ……” 不知道為什麼,宋敏特别愛聽這些俚俗的民歌,每一首都使她增加了對生活的信心和勇氣,每一句都好像又把她重新放在兒時的搖籃裡。

     大約是這個蒼茫無際的荒野蘆蕩太寂寞了,人們對一股煙、一點火都感到親切。

    她們需要抒發自己的胸臆,需要歌聲的撫慰,在這個滿是荒榛的大自然懷抱中,人們又好像進入了童話世界。

    李麥似乎也年輕多了。

    她不像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

    她的智慧光芒又點燃了起來,她那張小巧的嘴裡,不斷地流瀉出像珠玉一般的語言和歌聲,使人感到新鮮、痛快、惬意。

     她們吃着豇豆麥粥,漫天的柳絮在她們跟前飛舞。

    李麥歎息着,忽然用筷子敲着碗唱起來: 城裡菠菜靠南牆, 鄉裡老娘不得嘗,…… 她不假思索地唱着。

    有時候一口氣能編幾十句。

    這些樸素的山歌俚句像小河流水一樣,滔滔不絕地向外流淌着。

    宋敏總是笑得流出眼淚來。

     有時,李麥還唱些情歌: 哥哥挑擔一百三, 磨爛肩頭磨爛衫。

     磨爛衣衫妹會補, 磨爛肩頭妹心酸。

     每逢唱這些情歌時,她的眼睛總是望着天空,好像有說不出的惆怅。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麼多歌兒?”宋敏有時問。

     李麥說:“有的是我自己編的,有的是小時候學的,有時候狼腿拉到狗腿上,都互相串了。

    你想,我推過十幾年磨,又推過十幾年鹽,不會唱個歌不悶死了。

    ”她問:“你就沒有聽過這些山歌?” 宋敏說:“沒有。

    ” “你就沒有個奶奶教過你?” 宋敏苦笑着說:“我奶奶整天躺在床上抽鴉片,煙瘾過足了,就打麻将牌,她哪裡有工夫教我們唱歌。

    我們家是個地主家庭。

    我幾個叔和我爹整天吵架鬧事,翻箱倒櫃。

    從我記事,俺家不隔三天,沒有不吵架的,一個大院子裡,四五桌麻将牌天天打着,就像個賭博場。

    ” “你媽哩?”李麥問。

     “我親媽在我十四歲那年就死了。

    ”宋敏說着低下頭,“她不識字,沒有文化,我爹在城裡又娶了個姨太太,是南陽簡師的學生,從此就不理我媽,他們打過幾次架,把穿衣鏡都砸了。

    就是那一年,我媽氣瘋了。

    每天披頭散發在大街上亂跑,手裡拿着一根小棍,見個人就對人家說:‘我識字!我也識字!我會寫字。

    ’說罷就在地上亂畫。

    其實畫的什麼也不是。

    後來病越來越重,就死了!……”宋敏說着眼圈紅了:“我們那個家就不像個家,哪像你們,爹像爹,娘像娘。

    我恨死了我那個家,我就是因為這個才參加了革命。

    ” 二 去年秋天,海騾子漢奸隊裡兩個人來赤楊崗這一帶搜糧食,被徐中玉等人打死在西溝葦川裡。

    從此以後,漢奸隊不敢進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