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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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重,冬天的風真煩,吹得眼睛發酸。

     “不好意思,剛剛有幾個粉絲沖到樓上,被我們的保镖攔下來了,估計是暴露了,恐怕得換個地點采訪。

    ”Abby邊說邊撥通手機,眉頭緊鎖,看起來形勢相當嚴峻。

    “沒關系,你們先定地點,我和何小姐現在趕過去,别讓藝人等。

    ”七點半,約定的采訪時間已過去一小時。

    晚高峰的車流将奇盛大廈前的街道堵得水洩不通。

    紅黃交織的燈火裡,何芊突然急切地想回家,不知道彤彤會不會哭鬧,不知道周盈盈的孩子會不會欺負她。

     半小時過去,易軍沒能攔下一輛出租車,隻有一位殘疾人開着電動車停在他們面前:“走不走?十塊一位!”車子包着塑料布防寒,後座很窄,拍攝器材占了半塊地,兩個人勉強坐下,一條腿靠在另一個人的腿上,壓得半截身子酥麻。

    一路颠簸,停在燈火通明的豪華酒店門口。

    酒店侍者往這邊望一眼,沒動。

     “Abby發信息來說藝人得先吃晚飯,我們到酒店大堂等吧。

    ” 每天這個時候,何芊早已哄睡彤彤,自己也跟着睡下了。

    困意襲來,酒店裡明晃晃的光照得人眼睛幹澀。

    許久不穿高跟鞋,兩條腿不太适應長途跋涉帶來的酸痛,一路消耗的能量讓她有些饑餓和暴躁。

    更緻命的是脹奶,絲絲縷縷的脹痛感從乳房往小腹蔓延,讓她直不起腰。

     “何小姐,打光。

    ” 何芊強打精神,走到牆角的設備前,笨拙地摘下黑色保護罩,在衆人的注視下歪歪斜斜地将三腳架架在酒店走廊的地毯上,像打傘那樣撐起打光罩,卻不知道往哪裡擺。

    易軍朝她使了使眼色,她一路小跑到樓梯對面,費力地蹲下身。

     就在她面前不到兩米的地方——那人孤僻地坐在燈光中央,和周圍十幾号人隔絕開來,沒人同他說話,他也不和誰交流,隻是自顧自地低頭念叨着什麼。

    可能是一首新歌,何芊猜。

    他會看到我嗎?何芊不自然地眨着被睫毛膏糊住的眼睛。

    在他眼裡,我會不會是個身體發福、妝發滑稽的中年女人?樓梯上方,五名穿黑衣的保镖站成一排,雙手架在胸前,氣勢洶洶,目不轉睛地盯着走廊裡的一舉一動。

    何芊感到自己正曝露在烈日炙烤的荒野,喉嚨發幹,渾身被什麼東西一層層撕裂,強光照得她額頭和脖子後面冷汗直流,像一隻隻小蟲沿着脊背爬下。

     “換個姿勢。

    ”珂爾面無表情,隻是順從地将腳踏在一級台階上,像受人操控的木偶,毫無生氣。

    身後一陣響動。

    五名保镖圍住一個女孩,連說:“删掉。

    ”女孩掏出手機,快要哭出來:“我自己留作紀念,不傳到網上。

    ”“删掉。

    現在就删。

    這裡不能拍照。

    ”何芊望向珂爾,他依然是面無表情。

    她感覺自己就是那個姑娘,這三腳貓的僞裝伎倆早早就暴露了。

    她想逃,一刻也待不了了。

     接下來的采訪更像是一場噩夢。

    Abby站在珂爾身後,手裡舉着事先寫好的紙條:“換問題”“不能問”“倒數第二個問題”“最後一個問題”。

    不知是因為累,還是太緊張,珂爾的回答中規中矩,語氣像是背書一樣,時不時瞥一眼Abby,仿佛兩人在共同保守一個天大的秘密,而易軍和何芊都像是意外闖入的強盜。

     “沒問出什麼吧?”走到門外,一直過了兩條街,何芊才敢開口。

     “拍到、采到就算成功,别指望能問出什麼。

    藝人說他樂意說的,演他樂意演的,我們聽我們樂意聽的,讀者讀他們樂意讀的,這是一場盛大的表演。

    ”易軍看上去一臉輕松。

     “你說珂爾算不算娛樂圈的一股清流?”背後的汗在夜風裡有點涼,何芊哆嗦了一下,半開玩笑似的說。

     “清流?别逗了!這裡哪有清流!你聽說過他拍戲不用替身摔斷腿的事兒吧?圈内人都知道,那是為博眼球造的勢,假的。

    采訪話不多,一個字一個字吐,假的,他背地裡就是個話痨。

    和女星上綜藝,台本都是事先編好的。

    順便說一句,那個女星曾經瞧不上他,據說之前有什麼過節,還差點和經紀公司開撕。

    但人家紅,為了蹭熱度,有啥辦法?”易軍點着一根煙,對着寒風猛吸上一口,“明星是什麼?再有脾氣、有心氣的明星,都是資源的提線木偶。

    我們這群人呢,無非就是那麼幾根透明的線,提得好,折騰得勤,這場戲就好看;提得不好,就沒人看。

    Welcometotherealworld(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 走到小區樓下,何芊遲遲沒上樓。

    她将手提包裡的老物件一件件拿出來,捧在懷裡,走到單元樓後面的垃圾箱,停留片刻,又一件件放回包裡。

     他是誰已經不重要了,是吧? “對了,他早年那點窮酸經曆,都是團隊給拼湊的。

    他哪兒打過工啊,什麼被星探意外發掘,他舅舅是某傳媒集團的董事長,他能缺錢?他能去刷盤子?早年不紅,那是他得罪了人,被雪藏了。

    什麼北漂時被女孩甩,都是他甩别人,我怎麼知道?那女孩是我大學同學的好朋友,被他傷的喲。

    他人渣?比他渣的人多了去了,照樣不是唱着傷心情歌,賺得盆滿缽滿。

    所以說現在的小年輕,個個自作聰明,以為自己看到的聽到的就是全世界了。

    你說他們傻不傻?”易軍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在說你,我知道你是理智的。

    喜歡一個人沒有什麼不好。

    ” 夜裡十點半,月亮被烏雲遮住大半。

    何芊站在空無一人的院子裡,完全忘了彤彤,也忘了提前歸家的丈夫,當然也沒能撞見抱着孩子早早趕來的周盈盈。

     她還欠她一頓飯。

     ---2018年5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