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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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紙巾擦掉鮮豔的口紅,吐出一根雞骨頭。

     “他就沒紅過,哪來的過氣。

    是個歌星啦,當年我上大學那會兒流行過一陣。

    ”章子潔附和道。

    她和何芊年齡相仿,常年戴一頂黑色帆布帽,說是懶得洗頭。

     “你上大學那會兒得十年前吧?”沈苗苗愛耍貧嘴。

     “去你的!哦對,他又出新專輯了,據說反響還不錯。

    ” 一行人穿過一群吵鬧的學生回到辦公室。

    平時如果發現有學生追星,免不了找家長談話。

    這會兒大家都沉默着,不多說一個字,維持着師者的尊嚴,避免露出破綻。

     何芊走在最後,想起他的第一張CD還夾在老家書櫃的舊書中間。

    “要不說人紅靠運呢,這年頭唱得好的人太多了,不差他一個。

    ”同事的話何嘗沒有道理,隻是對于何芊而言,他太重要了,重要到可以定義自己整個落魄的青春。

    她偷偷哼起那首《無處安放的思念》。

     那一年的春節前夕,何芊終于改了主意,買下了回家的火車票。

    車廂内沸反盈天,喊叫不絕,她戴上耳機,一首歌循環聽了一路,說不上哪裡好,就是聽不厭。

    車窗外,連綿無際的群山籠罩在灰蒙蒙的霧氣中,飛鳥在落日下稀稀疏疏掠過,田野裡牛羊散着步,低頭吃草。

    火車一路向北,玻璃上的蒸汽結了一層白花花的冰霜,鄉野之上也積起厚實的白雪。

    暗淡的天光裡,銀色的月亮高挂在夕陽對面。

    車廂裡的人吸煙喝酒打牌嗑瓜子啃豬蹄,何芊内心卻升騰起前所未有的安甯。

     下班後,何芊找到單位附近唯一一家音像店,從角落裡拿起那張黑色封面的專輯,上面的人被紅披風遮住大半張臉,露出一雙噙着眼淚的眼睛。

     何芊沒有預料到的是,十年後的現在,珂爾會憑借一檔真人秀大火。

     “怎麼又是這男的!”李大星從浴室出來,何芊正津津有味看着綜藝。

    珂爾和一個女明星答題闖關,最後一關女明星墜落的瞬間,他緊緊拉住她的手,向後一仰,把她抱在懷裡,手臂上的肌肉隔着屏幕呼之欲出。

    何芊長吸一口氣,臉上發燒,連忙換了台。

     珂爾和自己年齡相仿,三十幾歲的年紀,從相貌到體力到資源,在新人不斷湧現的娛樂圈都算不上吃香,但就是這股拼勁給他圈了不少粉。

    尤其是一段演戲不用替身,吊威亞當場摔斷腿的新聞,在年初占據了各大媒體的榜首,觸目驚心的照片配上痛苦的表情,讓網友們紛紛表白“我爾太拼了”,“大愛追逐夢想的你”。

    之後,珂爾像是被生生從遺忘的土堆裡拽出來,接受各大電視台和網站的邀約,頻頻亮相,和外國音樂人合作發專輯,上熱門綜藝,還自編自導自演了一部青春偶像電影。

     和當年從一副舊耳機裡聽到的歌聲相比,眼前的這個珂爾更多面更立體,也更容易讨年輕姑娘喜歡。

    他依然喜歡紅色和黑色的時尚單品。

    面對記者的刁鑽提問,最多不過一句話,回答時臉上沒有表情,卻往往話中有話,惹人聯想。

    他明确表示過不喜歡粉絲接機,攝影師拍到的機場畫面頗有喜感:他一個人戴墨鏡戴口罩低着頭經過,背景是粉絲扯着紅色的橫幅,寫着他的名字,滿臉狂喜,但無一人敢上前,和其他明星喧鬧的接機後援團不同,這裡靜悄悄一片,隻有一張張因為興奮而憋紅的臉蛋。

    “這麼冷漠,耍什麼大牌?!”微博裡有人忿忿不平。

    “你懂什麼,不随随便便才見人品。

    ”十幾二十歲的粉絲總能找準時機回嘴,處處維護,熱切地表達喜愛。

    何芊甯願做個看客,不勸架,不摻和,但打心底覺得自己才是最懂他的人。

    她不止一次設想過,假如在街邊碰巧遇見,他們一定會像多年沒見的舊友那樣,三兩句話就聊得格外投機。

     何芊從不在丈夫面前表露對珂爾的喜愛,隻默默關注他的動态,将他的微博設置為“特别關注”。

    帶娃累到直不起腰的時候,癱在沙發上點開他的照片和視頻。

    她第一次喜歡他時,他不過無名小卒,轉眼已坐擁千萬粉絲,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偷偷欣賞過的景色,突然間擠滿了觀光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何芊既欣慰又失落,這份複雜的感情不足為外人道。

     從那夜咖啡館的夢境中清醒過來,何芊想起易軍臨别時的話。

    她跳起來,抓過手機,飛速敲打: “易軍,我是上次樂小楠婚宴上的何芊,我們說過話。

    不知道你認不認識珂爾?如果有機會,不知可否幫忙要個簽名?謝謝。

    何芊。

    ” 不到半分鐘,手機響起,易軍發來的消息差點讓何芊的心蹦出來:“他下周來京做宣傳,到時面聊。

    ” 理發店的音箱叮叮哐哐放着流行口水歌,何芊被染頭發的藥水味嗆出了眼淚,她閉上眼,質問自己:為什麼抛下孩子不管,跑到這兒來? “美女,想要什麼樣的妝發?”小夥子看起來還未成年,一小撮毛茸茸的胡子貼在嘴唇上方。

    被一個孩子稱呼“美女”有些過意不去。

    再看看周圍,工作日的理發店裡大多是發福的家庭婦女,送走了上班的丈夫,安頓好上學的孩子,過來按個摩,做個頭發,和小哥扯扯家常,抱怨幾句,圖個清靜。

     一個小時前,何芊抱着剛滿周歲的彤彤,提着一大包嬰兒用品,手忙腳亂地打車到閨蜜周盈盈家裡。

    說是閨蜜,其實已經有好些年沒聯系過。

    人年紀越大,朋友就越少,朋友越少,人就越“獨”。

    除了那個不願意回的家以外,沒處閑聊,沒人依靠。

    這次為求她幫忙帶一晚孩子,何芊厚着臉皮賠了不少笑:“我晚上十點鐘前就回。

    今天大星加班,回得晚,我趁他回來前把孩子接走。

    回頭我請你吃大餐!”何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