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抛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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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和那些馬尼拉的小男孩一起帶給了他什麼快感?又為什麼要同時和十個少女一起睡覺,就像他在日記中吹噓的那樣?說穿了,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當我試着去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時,他不僅沒有正面回答,反倒攻擊我,說我無理取鬧,令人難以忍受。

     “那你呢,能問出這些問題,你又是什麼人?是調查局最新的手段嗎?還是什麼女權主義?就差這個了吧!” 從那之後,G每天都會向我灌輸同樣的思想: “你瘋了,和所有女人一樣,你不懂得享受當下。

    沒有女人能夠盡情體會當下的滋味,這似乎是寫在了你們的基因裡——長期得不到滿足,永遠受困于自己的歇斯底裡。

    ” 瞧瞧,那些甜言蜜語,什麼“我心愛的孩子”“我漂亮的女學生”,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有一點我得指出,正如你所知,我隻有十五歲,我還不完全是你所謂的‘女人’!而且,對于女人,你又知道些什麼?一旦過了十八歲,她們就不能激起你任何一點興趣了吧!” 論起言語上的争鬥,我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我太年輕,又沒有經驗。

    面對既是作家又是知識分子的他,我發現自己的詞彙極度匮乏。

    我既不了解什麼叫“自戀的變态”,也不知道“性掠食者”為何物。

    我不知道一個眼中除了自己沒有别人的人是什麼樣的。

    我仍然以為暴力隻是針對身體的。

    而對于G來說,言語就是他的利劍。

    僅憑簡單的一句話,他就能給我緻命一擊,使我崩潰。

    想要公平地和他鬥争是不可能的。

     不過,那時的我已經能夠看出這其中欺騙的成分,他所有忠貞的誓詞和給我留下最美好回憶的諾言,不過是一個個為了滿足他的寫作和欲望的謊言罷了。

    我現在才驚覺我對他充滿怨恨,他将我困在這持續被書寫的故事裡,一本接着一本,而他總是扮演美好的角色——這是一場被他的自我徹頭徹尾遮蔽着的幻覺,并且很快會被公之于衆。

    我再也無法忍受他将虛僞和謊言僞飾成信仰,将作家的身份作為他怪癖的借口。

    我再也不會被他的把戲欺騙了。

     此後,我随口說的每一句話都被拿來與我作對。

    他的日記如今成了我最可怕的敵人,它是G用來美化我們的故事的濾鏡,通過它,G得以将其演繹成一種病态的激情,而我則獨自沉醉其中。

    一旦我開始指責他,他就會趕忙展示他的作品:“你會看到的,我的美人,你瞧!這是我寫在黑色筆記本裡的關于你的一段絕妙的肖像描寫!” 由于我開始反抗,并且不再視課間去找他偷歡為至高的快樂,他不得不擺脫我。

    憑借寫作的權力,他随心所欲地将“小V”塑造成了一個被忌妒吞噬、情緒不穩的女孩。

    如今的我隻不過是一個等待宣判的緩刑犯,和之前那些女孩一樣,很快就會被他從那該死的筆記本上抹去存在的痕迹。

    對于他的讀者來說,那不過是一些詞句,是文學創作,而對我來說,卻是崩潰的開始。

     但相比于文學大師的著作,一個不知名少女的人生又算得了什麼? 是的,童話故事臨近尾聲,魔法消散,白馬王子也露出了真實面目。

     某天下午,從學校回來時,我發現旅館的房間空了。

    G正在浴室裡刮胡子,我把書包放在一把椅子上,在床墊邊緣坐下。

    他的某本黑色筆記本被不經意地落在床上。

    筆記本攤開着,上面有G剛用他标志性的青藍色墨水筆寫的幾行字:“下午四點三十分。

    我去娜塔莉學校門口見她。

    她在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上看見我時,整張臉都點亮了起來。

    在她周圍的一群年輕人當中,她就像天使般閃耀奪目……我們一起度過了一段美妙而神聖的時光,她是如此熱情。

    我并不意外這個女孩未來會在我的筆記本中占據更多的篇幅。

    ” 這些字眼從紙上脫落,仿佛一群惡魔般将我團團圍住,周圍世界的一切都開始崩塌,房間裡的家具成了一片還冒着煙的廢墟,空氣中飄浮着讓我窒息的灰燼。

     G走出浴室。

    他發現我在哭泣,雙眼通紅,難以置信地指着攤開的筆記本。

    他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

    緊接着,他又憤怒地對我吼道: “得了吧,你還有理了嗎?你怎麼敢在我寫小說的時候幹擾我的工作?你花過哪怕一秒鐘想象我現在所承受的壓力嗎?你知道我所做的事情需要多少精力和專注力嗎?你根本不理解什麼是藝術家、創造者。

    是,我是不需要像工人那樣按時去工廠打卡上班,但我寫作時所受的折磨,你根本想象不到那是什麼樣的!你剛剛讀到的不過是我未來某部小說的草稿,這和我們、和你都沒有半點關系。

    ” 這個謊言是壓倒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哪怕我隻有十五歲,也不難從中察覺出它對我智商的侮辱,還有對我整個人格的否定。

    這打破了他所有信誓旦旦的諾言,也暴露了他的本性,它像一把匕首般将我徹底刺穿。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我被欺騙,被愚弄,不得不自生自滅。

    但我能埋怨的隻有我自己。

    我跨過窗沿,準備縱身一躍。

    他在最後時刻拉住了我。

    我摔門離開。

     我一直很喜歡到處閑逛,還莫名對流浪漢很有好感,總會抓住一切機會和他們交談。

    那天下午,我一連幾個小時都以一種茫然的狀态在街區間遊走,試圖尋找一個能理解我的靈魂,一個可以跟我說話的人。

    在一座橋下,我在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身邊坐下,号啕大哭。

    老人連眼皮都不擡一下,隻是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吐出了幾個字詞。

    我們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看着船隻駛過,然後我又上路,盡管漫無目的。

     我機械地走着,發現自己來到一棟豪華的大樓前。

    G有個朋友住在這裡的二樓,是一位羅馬尼亞裔哲學家,叫埃米爾·齊奧朗,剛和我在一起時,G便把他介紹給了我,說這位是他的精神導師。

     我身上髒兮兮的,頭發也纏在一起,臉上還有在街上閑逛後留下的污漬。

    這個街區的每一家書店、每一條人行道、每一棵樹,都會讓我想到G。

    我穿過門廊走進大樓。

    渾身顫抖,指甲縫裡還藏着污垢,不停冒汗——我看上去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