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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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由上至下:脖子、肩膀、背、腰、屁股。

    我感覺自己的存在正從這世界上漸漸消失。

    因為當他那貪婪的舌頭進入我時,我的靈魂就好似出竅一般。

     這便是我第一次幾乎失去貞操的經曆。

    真像個小男孩,他對我喃喃道。

     我戀愛了,也感覺到被愛,前所未有的。

    這足以撫平一切,并且隔絕任何對于我們的關系的議論。

     起初,和G同床共枕之後,有兩件事讓我特别觸動:看他刮胡子和站着撒尿。

    這些是我長期以來身邊隻有女性的生活中從沒有出現過的舉動。

     在G的懷抱中,我發現一個全新的領域,那就是之前對我來說難以理解的成年人的性愛。

    我仿佛一個受到偏愛的學生,開始專注地探索這具男人的身體,心懷感激地聆聽他的教誨并且投入地付諸實踐。

    我感覺自己是被選中的人。

     G向我承認,他确實一直以來都過着頗為放蕩的生活,就像他的某些書中所描寫的那樣。

    他跪在我面前,淚眼模糊,向我保證他會和其他所有的情人斷絕關系,低聲說他此生從未感到如此幸福,我們的相遇就像一場奇迹,是真正的來自神明的饋贈。

     剛開始的日子裡,G會帶我去博物館,有時候是去劇院,他會送我唱片,也會給我推薦書籍。

    說不清有多少時光我們手牽着手一同在盧森堡公園的小徑上漫步,在巴黎的街道上閑逛,無視路人那些窺探、懷疑、譴責,有時候甚至是公然厭惡的目光。

     印象中父母在我小時候并不常來學校接我放學,盡管那時我總是懷着愉快的忐忑,等在馬上要打開的校門前,期待看到他們其中一個的面龐能夠出現。

    母親向來工作到很晚,我也習慣了獨自回家,父親更是連我的學校在哪條街都不知道。

     不過現在,G幾乎每天都會在學校外面等我。

    他不會站在大門口,而是隔着幾米的距離,等在街角的小廣場上,這樣我就能立刻看見他。

    他在一群過于亢奮的少年後面,身影又瘦又高,春天總是穿着那同一件殖民地風格的帆布短袖上衣,冬天則是一件會讓人想起二戰時那些俄國士兵的長大衣,上面鑲滿了金色的扣子。

    無論是夏天還是冬天,他都會戴着避人耳目的墨鏡。

     我們的愛情是被禁止的。

    正人君子們不會接受。

    我明白,因為他不停地向我重複着這一觀點。

    所以我不能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我們要小心。

    但為什麼呢?既然我愛他,他也愛我? 還有那墨鏡,真的能遮住什麼嗎? 每一場性事中,G都像個饑腸辘辘的人一樣沉溺于我的身體,而當一切結束,公寓恢複平靜,我們被周圍幾百本書包裹着,這令人感到眩暈。

    他總是像對待嬰孩似的将我圈在懷中,手放在我蓬亂的頭發間,叫我“我的心肝寶貝”“我漂亮的女學生”,并且溫柔地給我講述年輕女孩和成熟男人之間萌生的禁忌的愛情的悠久曆史。

     自此我便有了一位全心全意指導我功課的私人教師。

    他的才識之廣令人折服,我對他的崇拜也與日俱增,哪怕我在校外接受的這部分課程内容總是特别有指向性。

     “你知道嗎?在古代,成年人對年少者進行的性啟蒙不僅受到提倡,甚至被視為一種義務。

    十九世紀,埃德加·坡[即埃德加·愛倫·坡(1809—1849),美國作家。

    ]迎娶他的妻子小弗吉尼亞時,後者不過才十三歲,這你聽說過嗎?每當我想到那些思想正統的父母給他們的孩子讀《愛麗絲漫遊仙境》[十九世紀英國作家劉易斯·卡羅爾創作的兒童文學作品。

    ]作為睡前故事,卻對劉易斯·卡羅爾是個什麼樣的人一無所知,我就想放聲大笑。

    他癡迷攝影并且以強制性的方式拍攝了幾百幅小女孩的肖像,其中一個小女孩就是愛麗絲的原型,是激發他塑造這部作品主人公的靈感來源,也是他的一生摯愛,你看過這些照片嗎?” 相簿正好就放在架子上,于是他順便拿來了法國攝影家伊蓮娜·尤涅斯科給她年僅八歲的女兒伊娃拍攝的色情照片:伊娃雙腿岔開,隻穿着一雙到大腿根部的黑色長筒襪,玩偶般精緻的臉龐畫着妓女一樣的妝容。

    (不過他沒有告訴我伊娃的母親随後便被剝奪了監護人資格,而伊娃十三歲時就不得不被衛生和社會事務局接管。

    ) 還有一次,他咒罵那些美國人,說他們自己因為性無能而束手束腳,所以才迫害可憐的羅曼·波蘭斯基[羅曼·波蘭斯基(1933—),波蘭猶太裔法國導演、編劇,因被指控性侵而受到美國當局通緝,不得不前往法國避難,此後再沒能回到美國。

    ],不讓他拍電影。

     “這些清教徒搞得清楚什麼。

    那位聲稱被性侵的女孩是被忌妒他的人操縱了。

    她是自願的,毫無疑問。

    還有大衛·漢密爾頓[大衛·漢密爾頓(1933—2016),英國人體攝影藝術家,因拍攝十幾歲女孩的裸體而引發不少道德争論,2016年被多位曾經的模特指控強奸,同年11月自殺身亡。

    ],你真的相信所有的模特找他拍照時都沒有什麼别的心思?那麼想也太天真了……”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這些發人深省的事例,叫人如何能不信服?一個十四歲的女孩有權利和自由去愛任何她想愛的人。

    我很清楚地明白了這一點。

    更何況,我的存在能夠成就藝術。

     剛開始,母親對我們的事完全談不上開心。

    訝異、震驚之餘,她也開始向朋友打聽,詢問身邊人的意見。

    似乎并沒有人對此表示特别擔心。

    于是漸漸地,在我的堅持下,她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

    或許她相信我比看上去要更堅強,也更成熟。

    又或許她認為僅憑自己别無他法。

    或許她的身邊也本該有個男人,作為她女兒的父親,可以出面去反對這件不正常的、荒唐的……事情。

    一個能夠掌控局面的人。

     或許還需要一個不那麼縱容的時代和文化環境。

     在我和G相遇的十年之前,大約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有很多左派的報刊和知識分子都公開支持過那些被指控與未成年人有“不正當”關系的人。

    1977年,《世界報》曾刊出過一封名為《關于一場庭審》的公開信,主張将成年人與未成年人發生性關系的行為無罪化,而這封信得到了很多傑出的知識分子、精神分析學家、知名的哲學家、如日中天的作家的支持和簽名。

    他們絕大多數都是左派人士,其中包括了羅蘭·巴特、吉爾·德勒茲、西蒙娜·德·波伏娃、讓-保羅·薩特、安德烈·德魯克斯曼、路易·阿拉貢等人的名字。

    這封信反對當局對三個當時正在候審的男人實施監禁,他們和十三四歲的未成年人發生了性關系(并且還拍攝了下來)。

    “僅僅是為了調查一個如此簡單的‘道德’事件,就将他們在判決前羁押如此之久,更何況那些孩子并沒有受到絲毫暴力的侵犯,恰恰相反,他們還特意向預審法官強調了自己是同意的(然而當前的司法系統并不承認他們的同意是有效的),這一切在我們看來已然十分惡劣”,信中如是寫道。

     請願書上也有G.M.的簽名。

    但直到2013年他才承認自己就是這封信的發起者(和起草者),并且聲稱他征集簽名時隻遭到非常少一部分人的拒絕(其中比較知名的如瑪格麗特·杜拉斯,埃萊娜·西蘇,還有……米歇爾·福柯,不過他并不是最後一個反對任何形式壓迫的人)。

    同年,另一份請願書也發表在《世界報》上,題目叫《一則有關〈刑法典〉中成年人和未成年人之間不當關系的修正案的呼籲》,它甚至獲得了更多人的支持(例如弗郎索瓦茲·多爾多、路易·阿爾都塞、雅克·德裡達,這隻是其中幾位,而請願書一共有八十位簽署者,都是當時頗有名望的公共知識分子)。

    1979年,《解放報》上又出現了一份請願書,宣稱支持某位名叫傑拉爾·R.的人,他被指控同六歲到十二歲不等的女孩生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