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絹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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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誣陷為小偷。

    孩子雖小也無法忍受呀。

    你竟然好意思跑來要人!孩子既然回來也就算了,要是受不了被誣陷為小偷的委屈而鬧出什麼亂子來,我看你們有什麼臉面來見我!” 阿琴躲在一邊聽到這些話,覺得非常舒暢。

    來人本是來帶阿琴的,現在挨了罵,不聲不響地回去了。

    于是阿琴那名義上的父親顯得很高興,望着家裡的人,笑了。

    這天,阿琴從這個父親手裡得到了一隻兩角的硬币,這是空前絕後的一次,由此可見這個父親當時是多麼高興啊。

    阿琴綜合了這個父親日後表露出來的各種言行,很久之後才弄明白他當時那麼高興的原因:原來他讓阿琴到那家織綢作坊去幹活,是預先訂了好幾年的合同并預支過錢的。

    當他見阿琴沒到期就逃回來的時候,心想:“來得正好。

    ”他打算把阿琴送到别處去幹活,這樣就可得到雙份的預付款子了。

    而那隻兩角的硬币可算作對阿琴的獎勵。

    實際上,阿琴也真是在逃回家的第二天,又被送到别人家去幹活了。

     阿琴第二次去的那家人家,也在附近的村子裡。

    這是一家缫絲作坊。

    阿琴不久就學會缫絲了,她也很喜歡這活兒。

    一般說來,缫絲的工作台是一字兒排列在一間寬大的屋子裡的。

    阿琴所在的這家人家也擺開着十五張工作台。

    一張張缫絲台憑借着一部大水車的動力,一起開動。

    阿琴是個小孩子,所以被分派缫一些下腳料似的斷絲。

    在這裡,阿琴不大受欺了,也就是說,誰也沒把阿琴放在眼裡,這反而對阿琴有利。

    再說,坐在阿琴邊上那張工作台前的姑娘極溫和可親。

    阿琴在這兒年齡最小,其次就是這個姑娘了。

    她不厭其煩地教阿琴如何缫絲。

    這姑娘叫什麼名字呢?阿琴往往眼看就要想起來了,卻又忘啦;有時這名字已經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講不出來。

    姑娘生性沉靜寡言,一天也難得說一句話,不過,她喜歡在口中小聲地哼哼什麼小調。

    阿琴的耳底至今還響着那小調的曲子,但是唱詞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姑娘的膚色出衆,臉蛋兒十分可愛。

    坐在她的旁邊,阿琴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愉快。

    不料有一天,這姑娘忽然不見了。

    起先是監工發現阿琴的旁邊沒有人在,便來問阿琴:“那姑娘上哪兒去了?”阿琴本不知道,便回說:“不知道。

    ”監工就問衆人,衆人紛紛說道:“大概有什麼事吧。

    ”其中有一個人說,剛才看到這姑娘在井邊喝吊桶裡的水。

    兩個小時過去了,姑娘還沒回來。

    不久,黃昏來臨,天色漸漸暗下來。

    大家更着急了。

    有人說,也許回家去了吧?于是派人到姑娘家裡去問。

    派去的人很晚才回來,由于姑娘并沒有回家,姑娘的父親很不放心,也從家裡跟那個派去的人一起來了。

    于是有的說是“迷路了吧”,有的說是“中了邪氣而失蹤了”。

    于是召集了村裡的人們,通宵尋找着這姑娘,但是怎麼找也找不到。

    大家也隻好不了了之,毫無辦法。

    不過這事在人們中間議論紛紛。

    就在姑娘失蹤後的第三天傍晚,突然一聲巨響,整個屋頂都晃動了。

    大家吃了一驚,一起跑到院子裡。

    起初以為是地震,不料到院子裡一看,隻見草葺的屋頂上朦朦胧胧地站着那個失蹤了的姑娘,她像是出了神。

    衆人再次大吃一驚。

    架好了梯子,姑娘總算下來了。

     “接下來的事情是很有趣的。

    ”阿琴這麼說。

    據這姑娘說,她是被天狗捉去的。

    當時她正在井邊喝水,突然來了一隻高大的天狗,揪起她向上走去。

    于是姑娘被帶到一處不知坐落在哪裡的山中,山中聚集着很多這樣的天狗。

    它們見到這姑娘後,一隻天狗說: “她是個好孩子,放了吧。

    ” 于是那隻把姑娘捉來的天狗說道: “是嗎?” 它沒再說什麼,再次把姑娘往高處帶,然後用帶子系着姑娘,把她從上面推下來。

    等到姑娘定神一看,竟然掉落在這家人家的屋頂上。

    從此姑娘更加郁悒,一個星期沒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唔,就是這麼回事。

    其時姑娘大概有十五六歲。

     “我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被天狗捉去過的人。

    ”阿琴這麼說。

     阿琴就這樣平安無事地在這家作坊缫絲。

    直到她十四歲那年的春天,她的那個父親來接她,便辭别了這家作坊。

    阿琴舍不得離開這個熟地方。

    後來,她到八王子的冶遊區附近幹活,在一家小飯館裡當跑堂的。

     阿琴一開始就不打算在這地方幹下去,因為其他的女傭人以及顧客們處處欺侮她。

    老闆娘罵阿琴“不靈活”,顧客們故意用一些難懂的行話來點菜,看到阿琴不知所措的樣子,覺得很有趣。

    他們常常報了各種各樣的菜名,阿琴下樓去取這些菜時,卻是一樣也沒有。

    聽到這樣的情況,衆人都高興得捧腹大笑。

    不過阿琴一點兒也不懂這又有什麼可笑的。

    如今想來,這些人可能在講髒話。

    于是老闆娘又大罵阿琴“蠢貨”。

    這家飯館裡另有三個跑堂的女傭人,她們光是待在顧客旁邊,所以端東西、傳達什麼事情,老是由阿琴去幹。

    這飯館雖小,來往的顧客卻極為頻繁。

    阿琴每天得上下樓幾十次,累得兩腿邁都邁不動,不是親身經曆過的人是體會不到的。

    何況這家飯館開得早、關得晚,而每天早晨起得最早的又是阿琴,因為老闆娘會把阿琴從床上叫起來,于是阿琴得替大家做早餐。

    阿琴如此逆來順受,連她自己都有點吃驚了。

    不過沒多久,阿琴還是逃離了這家飯館。

     至于究竟為了什麼事逃跑的,她一點兒也沒有談。

    她隻詳談了下面這樣一件事情。

     阿琴下定決心非逃離飯館不可。

    不過這次她不願、也無法逃到那個父親處去。

    于是她打定主意,要逃就逃奔甲州的舅父家。

    然而阿琴身無分文,她的工錢大概全被那個惡毒的父親領去了。

    顧客常常付一些小費給那些女傭,但是沒有阿琴的份。

    阿琴呢,也不想要那錢。

    當然,阿琴還是設法攢下了五毛錢、七毛錢。

    不過,即使有了錢,能不能乘火車去甲州呢?怎麼乘法?去舅父的村子又該怎麼走?阿琴對這些事是一無所知。

    别的不說,她連舅父所在的村子叫什麼村也忘記了。

    不過那村子的景色卻曆曆在目。

    阿琴認為,到了那裡自然會認得的。

    她舉棋不定。

    黃昏時候,阿琴打定主意今晚無論如何得逃跑。

    她借口去洗澡,離開了飯館。

    阿琴拿着毛巾,提着洗澡時擦身用的糠袋。

    這是因為這家飯館規定:去洗澡時可以得到洗澡費和米糠。

    阿琴事先已把所有的錢帶在身上了,其他的東西則一件也沒帶。

    但是阿琴想到去甲州路途遙遠,不免猶豫。

    阿琴在洗澡堂的門前思來想去,來來去去不知走了多少次,但是怎麼也下不了最後的決心。

    這時候突然有人喝問:“你到哪兒去?”阿琴答道:“去洗澡。

    ”對方好像沒産生什麼疑心,說了聲:“是嗎?”這時阿琴才下定了決心。

    為什麼碰上那麼一個人,她就下了決心呢?這一點阿琴自己也無從解釋。

    她見那人與自己擦肩而過并且消失不見時,便朝着相反的方向拼命奔跑,奔得上氣不接下氣時,便走上一段,然後又跑起來,跑得支持不住時,再走上一段,接着再拼命跑……步行…… 等到阿琴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周圍像煙霧似的,白茫茫一片。

    不一會兒,阿琴終于明白自己是在哪裡了,看來是在山中,她正躺在濕漉漉的草上。

    那白茫茫的東西乃是夏季山裡的晨霧,又濃又密。

    接着,周圍的景物漸漸顯露出來,濃霧由下往上一點點消散,沒多久,霧完全消失,一座高峰在阿琴的眼前巍然聳立,隻有峰頂那一部分是在旭日的直接照射下。

    阿琴朝四周掃視了一下,隻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爺爺忽然從樹間的羊腸小道上走來,他身穿鹿皮做的山裡人的褲子。

    老爺爺起先大概沒有注意到阿琴,急匆匆地往前趕路,一直走到阿琴躺着的地方,才突然倒退了兩三步。

    老爺爺定睛瞧去,顯出一副簡直不相信自己眼睛的神态,但他旋即開口了。

     “喂,你在這裡幹什麼呀?” 阿琴一邊站起來一邊說:“我打算上舅父家去。

    ”老爺爺問:“舅父家在哪裡呀?”阿琴一時無從回答。

    老爺爺又接着問道:“是××村?那麼是××村或者是××村?”他連續報了兩三個村名,大概都是指附近一帶的村子吧,但是阿琴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類村名。

     阿琴下決心,說道:“是在甲州。

    ” “甲州?!你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從八王子來。

    ” 于是老爺爺再次大吃一驚。

    他就像方才發現阿琴時的情況一樣,又倒退了兩三步。

    接着,用足以把阿琴驚恐得跳起來的聲音嚷道:“你被狐仙纏住了!看,看!瞧你這副眼神!” 老爺爺像小孩子那樣,用手指着阿琴,仿佛要朝臉上戳來似的。

    阿琴吓了一跳。

    這時老爺爺才放心似的說道: “啊,好了,好了!現在狐仙離身了。

    你剛才那副眼神呀,實在把我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