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約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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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片汗。

    有時進行得很快,有時争執得很兇,有時商量,有時誰也想不出适當的譯法。

    譯得頭昏眼花時,便看看小窗外的日光和綠蔭,心緒漸靜,慢慢地聽到高樹上的蟬鳴,這樣地約有一個月。

    不久我便帶着草稿到廈門大學,想在那裡抽空整理,然而沒有工夫;也就住不下去了,那裡也有“學者”。

    于是又帶到廣州的中山大學,想在那裡抽空整理,然而又沒有工夫;而且也就住不下去了,那裡又來了“學者”。

    結果是帶着逃進自己的寓所——剛剛租定不到一月的; 很闊,然而很熱的房子——白雲樓。

     荷蘭海邊的沙岡風景,單就本書所描寫,已足令人神往了。

    我這樓外卻不同:滿天炎熱的陽光,時而如繩的暴雨;前面的小港中是十幾隻蜑戶〔13〕的船,一船一家,一家一世界,談笑哭罵,具有大都市中的悲歡。

    也仿佛覺得不知那裡有青春的生命淪亡,或者正被殺戮,或者正在呻吟,或者正在“經營腐爛事業”〔14〕和作這事業的材料。

    然而我卻漸漸知道這雖然沈默的都市中,還有我的生命存在,縱已節節敗退,我實未嘗淪亡。

    隻是不見“火雲”〔15〕,時窘陰雨,若明若昧,又像整理這譯稿的時候了。

    于是以五月二日開手,稍加修正,并且謄清,月底才完,費時又一個月。

     可惜我的老同事齊君現不知漫遊何方,自去年分别以來,迄今未通消息,雖有疑難,也無從商酌或争論了。

    倘有誤譯,負責自然由我。

    加以雖然沈默的都市,而時有偵察的眼光,或扮演的函件,或京式的流言〔16〕,來擾耳目,因此執筆又時時流于草率。

    務欲直譯,文句也反成蹇澀;歐文清晰,我的力量實不足以達之。

    《小約翰》雖如波勒兌蒙德〔17〕說,所用的是“近于兒童的簡單的語言”,但翻譯起來,卻已夠感困難,而仍得不如意的結果。

    例如末尾的緊要而有力的一句:“UndmitseinemBegleitergingerdenfrostigenNachtwindeentgegen,denschwerenWegnachdergrossen,finsternStadt,wodieMenschheitwarundihrWeh.”那下半,被我譯成這樣拙劣的“上了走向那大而黑暗的都市即人性和他們的悲痛之所在的艱難的路”了,冗長而且費解,但我别無更好的譯法,因為倘一解散,精神和力量就很不同。

    然而原譯是極清楚的:上了艱難的路,這路是走向大而黑暗的都市去的,而這都市是人性和他們的悲痛之所在。

     動植物的名字也使我感到不少的困難。

    我的身邊隻有一本《新獨和辭書》〔18〕,從中查出日本名,再從一本《辭林》〔19〕裡去查中國字。

    然而查不出的還有二十餘,這些的譯成,我要感謝周建人〔20〕君在上海給我查考較詳的辭典。

    但是,我們和自然一向太疏遠了,即使查出了見于書上的名,也不知道實物是怎樣。

    菊呀松呀,我們是明白的,紫花地丁便有些模胡,蓮馨花(primel)則連譯者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形色,雖然已經依着字典寫下來。

    有許多是生息在荷蘭沙地上的東西,難怪我們不熟悉,但是,例如蟲類中的鼠婦(Kellerassel)和馬陸(Lauferkalfer),我記得在我的故鄉是隻要翻開一塊濕地上的斷磚或碎石來就會遇見的。

    我們稱後一種為“臭婆娘”,因為它渾身發着惡臭;前一種我未曾聽到有人叫過它,似乎在我鄉的民間還沒有給它定出名字;廣州卻有:“地豬”。

     和文字的務欲近于直譯相反,人物名卻意譯,因為它是象征。

    小鬼頭Wistik去年商定的是“蓋然”,現因“蓋”者疑詞,稍有不妥,索性擅改作“将知”了。

    科學研究的冷酷的精靈Pleuzer即德譯的Klauber,本來最好是譯作“挑剔者”,挑謂挑選,剔謂吹求。

    但自從陳源〔21〕教授造出“挑剔風潮”這一句妙語以來,我即敬避不用,因為恐怕《閑話》的教導力十分偉大,這譯名也将蓦地被解為“挑撥”。

    以此為學者的别名,則行同刀筆〔22〕,于是又有重罪了,不如簡直譯作“穿鑿”。

    況且中國之所謂“日鑿一竅而‘混沌’死”〔23〕,也很像他的将約翰從自然中拉開。

    小姑娘Robinetta我久久不解其義,想譯音;本月中旬托江紹原〔24〕先生設法作最末的查考,幾天後就有回信:—— ROBINETTA一名,韋氏大字典人名錄〔25〕未收入。

    我因為疑心她與ROBIN是一陰一陽,所以又查ROBIN,看見下面的解釋:—— ROBIN:是ROBERT的親熱的稱呼,而ROBERT的本訓是“令名赫赫”(!)那麼,好了,就譯作“榮兒”。

     英國的民間傳說裡,有叫作Robingoodfellow〔26〕的,是一種喜歡惡作劇的妖怪。

    如果荷蘭也有此說,則小姑娘之所以稱為Robinetta者,大概就和這相關。

    因為她實在和小約翰開了一個可怕的大玩笑。

     《約翰跋妥爾》一名《愛之書》,是《小約翰》的續編,也是結束。

    我不知道别國可有譯本;但據他同國的波勒兌蒙德說,則“這是一篇象征底散文詩,其中并非叙述或描寫,而是号哭和歡呼”;而且便是他,也“不大懂得”。

     原譯本上赉赫博士的序文,雖然所說的關于本書并不多,但可以略見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的荷蘭文學的大概,所以就譯出了。

    此外我還将兩篇文字作為附錄。

    一即本書作者拂來特力克望藹覃的評傳,載在《文學的反響》一卷二十一期上的。

     評傳的作者波勒兌蒙德,是那時荷蘭著名的詩人,赉赫的序文上就說及他,但于他的詩頗緻不滿。

    他的文字也奇特,使我譯得很有些害怕,想中止了,但因為究竟可以知道一點望藹覃的那時為止的經曆和作品,便索性将它譯完,算是一種徒勞的工作。

    末一篇是我的關于翻譯動植物名的小記,沒有多大關系的。

     評傳所講以外及以後的作者的事情,我一點不知道。

    僅隐約還記得歐洲大戰的時候,精神底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