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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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書獻給 我的父母, 莉莉安與巴布羅 在他五歲的女兒在餐廳和廚房之間迷路前, 他曾經警告過她: “這個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但隻要一不小心,路标就會消失, 從此你将失去所有的希望,直至生命的盡頭。

    ” ——胡安·路易斯·馬丁内斯,《一個家庭的消失》 A:我喜歡這間公寓。

     B:這公寓很漂亮,但一個人住還不夠寬敞,好吧,應該說,給兩個真正親密的人住,就不夠寬敞了。

     A:你見過兩個真正親密的人? ——安迪·沃霍爾,《安迪·沃霍爾的哲學》
“我們迷路了。

    ”我母親說。

     她踩下刹車,從方向盤上方探出頭,細瘦、滄桑的手指緊緊抓着方向盤。

    一個半小時以前,我們離開家來到這一帶,這是我們最喜歡的居民區之一。

    這裡的房子寬敞漂亮,但都是土路,昨天下了一整晚的雨,現在路上遍布泥濘。

     “你非得停在爛泥裡?現在我們怎麼出去?” 我打開車門,想看看輪子在泥地裡陷得有多深。

    情況不容樂觀,非常不樂觀。

    我砰的一聲關上門。

     “你到底在幹什麼,媽?” “什麼叫我在幹什麼?”她仿佛真的不明白。

     其實我知道我們在幹什麼,但我忽然意識到對話的奇怪之處。

    我母親仿佛不明白我的問題,但她卻回答了,說明她對我在問什麼心知肚明。

     “我們來看看房子。

    ”她回答。

     她眨了幾下眼睛,厚厚的睫毛膏在睫毛下忽閃着。

     “看看房子?” “看看這些房子。

    ”她指了指街邊的房子。

     這裡的房子都建得又高又大。

    它們矗立在新修整的草坡上,在黃昏的餘晖下閃閃發亮,氣派極了。

    我母親歎了口氣,重新靠回椅背,雙手依然緊緊抓着方向盤。

    她沒有再說什麼。

    也許她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這就是我們在幹的事。

    出來看房子。

    出來看别人的房子。

    我很确信,自打我有記憶以來,母親就一直在這樣浪費我的時間,一點一滴地試圖從對陌生人的房子的解讀中積攢起什麼。

    令我意外的是,母親率先恢複了行動:她重新啟動了汽車,車輪在泥濘中打轉,不過最後還是駛了出來。

    我回頭看着背後的十字路口,看着我們的車在沙土上留下的一片狼藉,心中暗暗祈禱不會有人注意到昨天我們也在兩個十字路口以外幹過同樣的事,還有另一次,是在接近出口的地方。

    車繼續向前走。

    我母親沿着街道右側行駛,沒有在任何大房子前逗留,也沒有對那些栅欄、吊床或遮陽篷評頭論足。

    她既沒有再歎氣,也沒有哼小曲;既沒在記路,也沒看我。

    我們又駛過了幾個街區,路邊的房子變得越來越普通,草坡沒有之前宅子裡的那麼高,也沒有那麼考究,連人行小徑也沒有。

    從剛才那條土路到這塊平平整整的地面都有綠茵覆蓋,仿佛地面上一汪綠色池水。

    車向左轉了個彎,又向前駛出幾米。

    我母親大聲自言自語:“這裡沒有出口。

    ” 前方還有幾幢房子,之後,一片樹林切斷了道路。

     “地上都是泥,”我說,“掉頭吧,别熄火。

    ” 我母親皺緊眉頭看了看我。

    她駛向右側的草坪,想從那邊掉頭。

    結果慘不忍睹:車子一個大轉彎,一頭沖上了左側人家的草坪,停了下來。

     “該死!”她說。

     她試圖加速,但車輪陷進泥裡了。

    我朝後看了看,想搞明白我們陷入了什麼境地。

    有個小孩在花園裡,在一戶人家的門邊。

    我母親猛踩油門,終于倒車成功。

    這就是她幹的好事:穿過街道,将車倒上了别人家的草坪,兩道帶着泥濘的車轍在人家新修剪的寬敞草坪上畫出兩條半圓形的軌迹。

    車在這戶人家的一排大窗前停下了。

    那個小孩一臉驚訝地看着我們,手裡還拿着塑料玩具卡車。

    我舉起手,做了個手勢,想表示歉意,讓他小心,但那男孩扔下手裡的卡車,跑進了屋裡。

    我母親看着我。

     “快把車開出來。

    ”我說。

     輪胎開始轉動,但車紋絲不動。

     “當心,媽媽!” 一個女人出現在窗邊,掀開窗簾透過玻璃窗看看我們,又看看她的花園。

    那個男孩緊挨在她身邊,對我們指指點點。

    窗簾重新合上了,車則在我母親的操作下越陷越深。

    女人從房子裡走出來了。

    她想往我們這兒走,但又不想踩踏自家的草坪。

    她先沿着上過漆的木地闆鋪就的小路走了幾步,随後調整方向,穿過草坪,幾乎是踮着腳尖地朝我們走來。

    我母親又低低地罵了一句“該死”!她松開油門,然後,終于松開了方向盤。

     女人朝我們走來,把頭湊到車窗前和我們說話。

    她質問我們在她的花園裡幹什麼,語氣很不客氣。

    那個男孩抱着門邊的一根柱子,偷偷地探頭張望。

    我母親說了好幾次抱歉,非常抱歉,但女人置之不理。

    她隻顧盯着自己的花園,盯着輪胎在草坪上留下的車轍,不斷質問我們在幹什麼,為什麼我們的車會陷在她家的花園裡,問我們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