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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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談了有一點多鐘,拉着手出了杏雨茶樓。

    趙子曰擡頭看了看天,滿天的星鬥沒有一個不抿着嘴向他笑的。

    在背燈影裡,他吻了吻她的手。

     翻來覆去一夜不曾合眼,嘴唇上老是麻酥酥的象有個小蟲兒爬,把上嘴唇卷起來聞一聞還微微的有些譚女士手背上的餘香。

    直到小雞叫了,他才勉強把眼合上:他那個小腳媳婦披散頭發拿着一把鐵鋤趕着譚女士跑,一轉眼,王女士從對面光着襪底渾身鮮血把譚女士截住。

    那個不通人情的小腳娘舉起鐵鋤向譚女士的項部鋤去。

    他一挺脖子,出了一身冷汗,把腦袋撞在鐵床的欄杆上。

    他摸了摸腦袋,楞眼慌張的坐起來,窗外已露出晨光。

     “好事多磨,快快辦!”他自己叨唠着,忙着把衣裳穿好,用涼水擦了一把臉,走出旅館直奔電報局去。

     街上靜悄悄的,電影園,落子館,全一聲也不響,他以為日租界是已經死了。

    繼而一陣陣的曉風卷着鴉片煙味,挂着小玻璃燈的小綠門兒内還不時的發散着“洗牌”的聲音,他心中稍為安适了一些,到底日租界的真精神還沒全死。

     他到了電報局剛六點半鐘,大門關的連一線燈光都透不出來。

    門上的大鐘穩穩當當的一分一分往前挪,他看了看自己的表,也是那麼慢,無法!太陽象和人們耍捉迷藏似的,一會兒從雲中探出頭來,一會兒又藏進去,更叫趙子曰懷疑到:“這婚事的進行可别象這個太陽一會出來,一會進去呀!”八點了!趙子曰念了一聲“彌陀佛!”眼看着電報局的大門尊嚴而殘忍的開開了。

    他抱着到财神廟燒頭一股高香的勇氣與虔誠,跑進去給他父親打了個電報:說他為謀事需錢,十萬萬火急! 打完電報,心中痛快多了,想找譚女士去商議一切結婚的大典籌備事宜。

    “可是,她在那兒住?”哈哈!不知道!昨天隻顧講愛情忘了問她的住址了!這一打擊,叫他回想夜間的惡夢,他拄着那條橡木手杖一個勁兒顫:“老天爺!城隍奶奶!你們要看着趙鐵牛不順眼,可不如脆脆的殺了他!别這麼開玩笑哇!” 除了哭似乎沒有第二個辦法,看了看新馬褂,又不忍得叫眼淚把胸前的團龍污了;于是用全身的火力把眼眶燒幹,這一點自治力雖無濟于婚事的進行,可是到底對得起新買的馬褂! “對!”他忽然從腦子的最深處擠出一個主意來:“還是找周少濂,叫他給咱算卦!誠則靈!老天爺!我不虔誠,我是死狗!那怕大約摸着算出她住在那一方呢,不就容易找了嗎?對!” “對,對,對,對……”他把“對”編成一套軍樂,兩腳軋着拍節,一路黑煙滾滾,滿頭是汗到了神易大學。

     神易大學已經開學,趙子曰連号房也沒通知一聲,挺着腰闆往裡闖。

     “老周!少濂!”趙子曰在周少濂宿室外叫。

     屋中沒有人答應,趙子曰從玻璃窗往裡看,周少濂正五心朝天在床上圍着棉被子練習靜坐,周身一動也不動,活象一尊泥塑小瘦菩薩。

     “妹妹的!”趙子曰低聲的嘟囔:“我是該死,事事跟咱扭大腿!” “進——來!子曰!”周少濂挑着小尖嗓子嚷。

    “我攪了你吧?” “沒什麼,進來!”周少濂下了床把大衣服穿上。

    “老周!我求你占一卦,行不行?”趙子曰用手掩着鼻子急切的說。

     周少濂忙着開開一扇窗子,要不是看見趙子曰掩着鼻子,他能在那裡靜坐一天也想不起換一換空氣。

     “什麼事?說!心中已知道的事不必占蔔!要計劃!”周少濂一面整理被窩,一面說。

    所謂整理被窩者就是把被窩又鋪好,以便夜間往裡鑽,不必再費一番事。

     “咳!少濂!你我同鄉同學,你得幫助——” “有什麼了不得的事?” “說實話吧!我昨天遇見一個姑娘,姓譚,我們要結婚。

    我問你,你知道她不知道?” “姓譚?——” “你知道她?” “我不知道!我先告訴你一件事,”周少濂說:“閻乃伯已經告訴我,請你去教英文。

    你想幾時到館?” “現在我沒工夫想那個!”趙子曰急着說。

     周少濂張羅着漱口洗臉,半天沒言語。

    趙子曰把眉頭皺起多高也想不起說話。

     “哈哈!”周少濂一邊擦臉一邊笑着說:“我有主意啦!——” “快說!” “——咱們先到閻乃伯那裡去。

    你慢慢的和他交往,交往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