錨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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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的那種事。

    ” “是嗎?那不錯。

    ”她說。

    過了一會兒,她把遙控器放到他肚子上,遙控器在肉的坡面上擺動。

     “不看了?”他問。

     “有點傻。

    這個男的得了絕症,想在死前尋找生活的意義,後來就愛上了那個女的,但是時間不夠用了,結果他們表現出來都很變态。

    ”她說。

     他轉台看起了氣象頻道,妻子覺得比任何電視劇更無聊,而且她年輕時就經常聽他聊天氣,已經深刻地厭倦了。

    她走開去做别的事。

     現在是台風季,陸續有台風過境。

    他一直關心第17号台風。

    過去四五天,一個後形成的台風利落地從大洋登陸,繞過他所在的城市,再深入内陸,消亡在一道山脈前;而早于它形成的第17号台風卻一直在近海徘徊,跳着恐怖的圓圈舞,每次似要登陸又轉身撲回大海,每多轉一圈,就多醞釀了一陣大自然的智謀,也就越不好對付。

     若幹年前,他的職業生涯就告終在這樣一場強台風下。

    以往他曾在許多惡劣情形下,在霧中,在大風大雨大浪中,在舷梯結冰的下雪天,在仿佛有水底惡靈搬運大船的詭異航道上,他登上船隻指揮若定,幫助它們出入港口,從而獲得多枚引航員金章、銀章,但在結局面前它們化為閃光的諷刺。

     電視機上不斷旋轉的雲圖動畫,令他的晚飯也在胃裡打轉。

     兩天後,第17号台風在人們睡着時突然終止海上旅程。

     當時它的運行趨勢指着另一個方向,但它花幾個小時強行扭回來,天亮以前挨近海岸線,之後就如比薩輪刀切開比薩一般,快速直入内陸,逼近這個城市。

     鐵門被風拉扯,又被鎖鍊約束,反複掙出一個小角度再狠命撞回去。

     樹葉被富有彈性的樹枝送到它們從未去過的地方,有些就離枝飛走。

     天空先被雲快速拭擦一遍,接着雲中降下豪雨,一瞬間澆濕所有露天的東西,大風再把它們掃離原地,混成一堆。

     這隻是清晨,是台風快來時的狂風驟雨。

     到了下午,台風正式抵達這裡後,風雨又進一步加強了。

    見識到台風破壞力的人,忍不住黑白不分,為它帶來的壯觀景象喝起彩來。

     今天泳池當然關門,然而寬肩膀打來電話時,他不在家,他的妻子接起了電話。

     “這種天氣……”寬肩膀聽說他出去了,難以置信。

     “但是,”妻子智慧地說,“你來找他,不就是叫他出去嗎?” “不,啊,說不好,可能有點那個意思,因為莫名其妙地我有點擔心。

    ”寬肩膀說。

     妻子安慰了年輕人幾句,她不害怕丈夫會出意外,以前他的工作就是解決困難、避免意外。

    而且她為丈夫開心,他有了可以交換家裡電話号碼的新朋友,這可越老越難得。

     “這雨……”寬肩膀突然打斷她。

    一陣最大的雨此時以打擊一切的氣勢澆灌下來,雨滴錘擊房子,間接壓迫着房裡的人,使寬肩膀在轉念間懷疑室外将無人生還。

     他來到這裡時,泳池成了一碗雜湯。

    大風擊潰了長池頂上的棚子,鋒利的碎片攪在水裡。

    兩條内含簡易滑梯的彩色大魚隻剩一條在原地,另一條徹底從底座上斷裂了,翻倒在水裡。

    明明收在雜物間的太陽傘,被了不起的神風搬運出來,撕開傘布和鋼骨,同樣灑在水裡。

    還有周圍搖得魂飛魄散的樹,斷枝殘葉掉在水裡。

     天色暗如夜晚,就在這時最大的雨下下來了,疾風一吹,他的臉皮脫離骨骼肌肉在臉的表面波動,但他極力睜大眼睛一瞧,小孩就在危險的垃圾中間,在池水中翻滾。

     想成為船長的小孩,趁着惡劣天氣再一次偷闖進泳池,想要磨煉自己,很快就清楚不可能征服這片水域,反而像一塊小的肉在一隻滿是材料的鍋子裡打轉。

    鍋子劇烈一颠,突然間把一切抛到空中,下一秒又接回了它們,小孩身上被割破多處,颠得暈頭轉向。

     爸爸,我可能得死了。

     小孩正這樣想,一個牢靠的力量抓住了自己。

    小孩手腳并用攀在了那力量上面,被帶去水中更深的地方,穩穩穿過激流前行。

    機敏的小孩識别出,這是一個人。

     不會有事的。

    他跳進水中迅速抓住小孩,在心裡做出保證。

     他無法忘記自己身為引航員的最後一天。

    那艘倒黴的郵輪遠遠跟在台風後面航行,台風的路徑原本清晰确鑿,郵輪打的主意也好,打算在台風登陸後,再停靠港口。

    但台風戲弄了它,突然掉轉頭,從它側後方展開奇襲。

    郵輪兩次呼喚引航員,然而引航艇不可能靠近它,幾個小時内郵輪在他和同事的眼前翻沉,港口近在眼前,人們卻命喪大海。

     但這一次他相信,能夠安全地引領未來要當偉大船長的小孩上岸。

    他可以辦到。

    向什麼祈禱才好呢,他決定向自己。

    我是一個有錨的男人,他心想。

    由于辜負使命,他久已以背上的文身為恥,現在它卻令自己非常沉着有了希望。

     他們在渾濁的水裡推開雜物,他感覺很穩,和平時遊泳差不多。

    不久他觸到了池壁,緊緊拽住小孩往上浮。

    頂上風浪更大,突破水面的一瞬,他以為也可能看到多年前那片大海,看到傾斜的郵輪和穿橘色救生衣的乘客,但是沒有,他們還在那方泳池中。

    他把正咳出髒水的小孩固定在肚子和池壁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