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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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解員,一個大眼睛、厚嘴唇、富有朝氣的人,他也想加入讨論,但是他的聲音更低,他們都把頭貼近他,可怎麼也聽不清,真不知道他今天是如何做講解工作的。

    他在靜悄悄中靜悄悄地講話,手勢急切地輔助着聽不見的話,隻有“公關”“嗨呀嗨呀”“年輕人”“爬山”“遊泳”“樹葉”等零碎詞語吐出來。

    後來講解員停止無效的表達,示意他們應該繼續穿過展廳,并率先往前走去。

     三人又路過一些展廳,順着員工通道來到博物館外面,突然他們同時偏頭朝空的地方咳嗽幾聲,此後恢複了正常音量。

     “你剛才有沒有說了一千個字?抱歉我們都沒聽見。

    那是一個什麼故事?”男館員問講解員。

     “不止一千,大概有兩千個字。

    ”講解員說。

     “‘沉默之石’是怎麼回事?”女館員也問講解員。

    他們在這個系統裡做事,老是聽說博物館奇談,例如某件文物帶有放射性元素、緻命病毒,或是其中寄生了一個遠古的詛咒,都是傳聞,沒有憑據。

    這次的事僅是古怪,并沒噩夢感,如果單單這樣就使他們害怕的話,那麼工作就不要做了。

    她非正式建議道:“可能得讓館長關心它,幫大家做點生化防護。

    ” 講解員開始講這個故事前,先說道:“有時人們一邊考據文物,一邊編造故事,等它被放進館裡,講解時為了調節氣氛,我們也不完全說真的事情,誰知道古時候發生了什麼,請你們别太相信。

    ” 他們都回答:“那當然,我們沒有那麼不專業。

    ” 一個部落與另一個部落交戰,戰事在兩個部落中代代相傳,偶爾事關某一方種族存續,但在更漫長的歲月中,僅作為雙方日常生活的餘興節目存在。

    長期膠着纏綿地打仗,對兩個部落都有利,因為它們沒有負責宣傳部落形象的公關人員,它們必須通過持續作戰,向外界傳達自己戰鬥力充沛的信息,以立威風,懾四方。

    兩個部落自然地結成對子。

    盡管它們各自有真正的結盟部落,相互間做做生意、鼓勵通婚,但這兩個部落之間的感情遠比和盟友的更深切,它們的戰争洋溢甜蜜的味道。

     雙方一直這樣堅持交戰。

     可情形驟然變了。

     某天,一場在預想中也将懶散地打完的戰鬥,到後半程繃緊了。

    由于一個人突然毫無道理地認真作戰,對手在一驚之下也認真應戰,他們帶動了周圍正在裝模作樣地捉對厮殺的古代人,那些人不是一對對摟抱着,嘴裡發出嗨呀嗨呀的聲音,輕輕搖晃對方,就是緩慢連續地互擊兵器,把自己的兵器正好敲在對方兵器的正中間,再給對方機會敲回來。

    此刻,所有人都警惕起來,繼而認真起來,繼而瘋狂起來,一些人撲倒在地,打赢的人則幫助同伴屠殺對手,鮮血中的甜蜜在那時散盡了,剩下普通的腥臭味。

    他們都是巨人,或者不足以稱為巨人,但也要比現在的人類高大許多,這點從博物館裡展出的東西,盔甲、戰靴、生活器具,以及少量骸骨上可以明确推斷,巨人的怒氣蓬勃燃燒,腳邊的野草枯萎了,巨人的大臉紛紛扭曲,在戰場上相識數年的對手認不得彼此了。

    在任何時代,反目成仇都極為可怕,因為替一貫明确的敵人會預備快刀,殺得幹淨,而反目成仇者長久沒動的兵刃早就變鈍,鈍刀鏽斧一旦揮舞起來,斬人的場面更血腥。

    他們從中找回了快意,這才是我們,他們想,我們應該戰鬥!他們的祖先是熱愛戰鬥的,他們想,我們也應該戰鬥,我們不要作假,不要懶惰,我們應該戰鬥!像這樣!像這樣!像這樣!想的時候,鈍刀連續舉起和揮落了三次。

    直到快意被疲勞征服,活着的人退回各自的部落。

     從此進入了複仇紀元,從前打過多少假仗,此時數量翻倍地打硬仗,他們潛入對方領地實行暗殺,互奪野草豐茂的牧場,互截水源,互搶财物,互毀名譽,互相遺忘了從前的情誼。

     越戰越勇,越戰越興高采烈。

    唯有少數人感到痛苦。

    這些人在兩個部落裡地位較高,是首領以下的中級領導者,他們贊成以前的相處方式,一直為以前假的敵對關系鋪路,并憧憬有一天雙方能公開友好關系。

    此時,他們在一般的痛苦以外尤其嘗到的刻骨的痛苦是,他們擔心,正因為自己以前支持使詐,投機取巧地裝飾部落形象,現在遭到了反噬,他們感到自己對此局面負有責任。

     這些人,大約有七八個,其中四個人,在大戰後的一天相約商談。

    那個地方在兩個部落交界處,是他們從前經常會面的地方。

    古代人生命不長,即便活到在部落裡掌握話語權的年紀,其實還是很年輕的人。

    年輕的巨人們以往會面時,總把少許時間花在議論部落政治上,迅速敲定下一個打仗方案,大把時間用于爬山玩耍,暢泳在冰涼的溪水裡,從水裡出來後為彼此編織發辮,交換捕獸妙計,他們互贈罕見珍貴的動物毛皮,有時也把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