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膚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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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過去了,在那裡他也沒有找到要找的人。

    而不久以前,那些人就像住在聊天室裡一樣。

     一起旅行的五六個朋友,回來後似乎都消失了。

     “怎麼回事?”他不由得去看手臂上的圓形皮炎,最後把心頭疑問對着它問了出來。

    他懷疑,情況和它有關。

     紅色的、精美的、發癢的小疹子承受注視,并在他一對瞳孔中複制出兩個圓形皮炎。

     又過兩天,圓形皮炎悄然成熟。

     他感覺它借助自己的手臂日夜醞釀生命力,好像肌肉是土壤,靜脈是一條富有營養的河流,它受它們哺育。

     要不就忽視它吧,他想。

    既然它不危及生命,寬容點說也不礙事,他最好照常工作和生活,皮炎而已,男人不能被它打敗,甚至不該為它皺眉。

    至于幾位朋友去向不明,那可能是巧合,是有人手機壞了,或者在為生活奔忙,或者突然碰到了好的人于是專心談起戀愛,過了這陣,都會出現的。

     恰恰在這時候,公司派他去外省出差,幫他分散了注意力。

     此行是去一千公裡以外的合作工廠,把商談已久的一份合同的細節與對方負責人約定清楚。

    出差的共有兩人,另一位是他的中老年同事。

    直到坐上了火車,列車由東往西筆直地切入内陸地區,沿途地理與社會風貌跳躍式變換,這時,每看一眼對面座位上的中老年同事,他就詫異一次。

    因為他有些回過神來,自己本來不必出這個差,他不是這個項目的關鍵負責人呀。

    他檢讨,肯定是在最近的會議上表現得太積極了,沒留神團隊裡的其他人有默契地後撤了一步,顯得他樂意站在前面似的,就被推選出來跑腿。

    社會人真是狡猾。

     “還有四個半鐘頭……”對面的同事看了一次手表,計算得很仔細,“多幾分鐘。

    ” 他第二個詫異的地方是,為什麼兩個座位隔開一張桌闆,面對着面?他隻能常常看着同事的臉,一張本身垮了但用表情強行提住的苦臉,上面布滿瑣碎。

     長着不美觀的臉的同事,是一個将在低等崗位上終老的無能之輩,随着同齡人、年輕一代陸續經過身邊升遷到更高職位,這人成了職場的留級生。

    和他偶然跑這一趟不同,同事的工作是直接與合作工廠對接。

     “前方還有八個站。

    ”過了一會兒,同事又進行播報。

     “你一定很熟這趟車了。

    ”他說。

     “一年中來來回回地,不知道要坐多少次。

    每逢生産旺季,就像從那裡上下班。

    ” “四五個鐘頭,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啊。

    ”他沒話找話地說,“你一般在火車上做什麼呢?” “你别誤會,工作需要我來來回回,我沒有怨言。

    假如我一個人來的話,一般就利用路上的時間看看文件,想想工作。

    ”職務低微的中年偏老年同事這樣滴水不漏地回答。

     “今天我妨礙了你工作。

    ” 同事聞言面露遺憾,但是根本沒有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張紙的意思,于是他也很難想象同事别的時候在震動的鐵軌上操勞不停的樣子。

     “連這一路的風景也看得很熟了。

    ”同事進一步說。

     “肯定是的。

    ” “我一向坐你那個方向,今天把那個方向的位子讓給你,我朝這兒坐,看外面,感覺有所不同。

    ”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朝着火車前進的方向,也就是朝着未來而坐,而同事面向的是他們的過去。

     “那麼我們換過來?”他吃不準同事的意思,作勢挪動屁股。

     這一說,同事連忙在對面伸出一隻手,伸到桌闆上方,隔空壓住他肩膀,虛勢地連續壓了兩次,不讓他起身。

    同事推辭說,自己這樣也很好,兩人目之所及的風景其實是一樣的,是風景運動的方式不一樣。

    接着,同事告訴他,路上統共要停十一站,五個大站,六個小站。

    接着,津津有味地把站名從第一個數到了最後一個。

    接着,便講途經各地區的特色,抵達目的地是幾點鐘,到了之後吃飯喝水乘車的問題。

     他看出來了,同事人不壞,好像是由于數十年如一日地當一個小人物,内心又有進步的欲望,于是從各種成功者身上想當然地采集優點,往自身修修補補。

    但這樣做,不隻遮蓋住了一個人的純真底色,還裝飾上了很多累贅的廢品。

    他同情地想,同事不知道一種優點之所以是優點,其核心價值在哪裡,比方說,謹慎、注重細節、體貼和善談,這些就隻學到皮毛,同事做出來走樣了,專門在别人不在乎的地方表現體貼,在别人不在意的細節上灌注精力,由此想凸顯自己沒有價值的價值,盡管是好人,還沒有一個壞蛋來得有魅力。

     他們說話時,火車經過了劃分得整整齊齊的農田,農田裡矗立着小房子,色彩明麗的收割機辛勤地出沒在農作物間。

    又經過一個到處戳滿大煙囪的工業城市,它往天空吹出根根白色煙柱,仿佛在聯絡天上的什麼人。

    這之後,由鐵軌兩邊同時向遠方鋪出來大到不着邊際的水面,此時他們路過的是養殖淡水魚的人工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