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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家的時候瓦爾特還在。她原想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但是瓦爾特就在樓下的客廳裡,正向一個童仆吩咐着什麼話。她已經心灰意懶,不怕再遭遇這次必定會來的羞辱。她停了下來,面朝着他。

    “我會跟你去那個地方。”她說。

    “呃,很好。”

    “你要我什麼時候準備妥當?”

    “明天晚上。”

    他心不在焉的腔調像利矛一樣刺痛了她。她忽然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說了一句自己都感到吃驚的話。

    “想必我隻需帶些避暑的衣物,再置備上一套壽衣就齊全了,不是嗎?”

    她觀察着他的表情,知道這句輕佻的話把他激怒了。

    “你需要帶什麼東西,我已經跟你的傭人說過了。”

    她點了點頭,上樓回房間去了。她太虛弱了。

    他們終于快要抵達目的地了。這些天來,他們被轎子擡着,在一條狹窄的堤道上沒日沒夜地行進,兩旁是一眼望不到邊兒的稻田。拂曉時分他們便打點行裝出發,直到中午的酷暑使他們不得不停下來,鑽進路邊的一家小店裡歇歇腳。稍作片刻便得馬上啟程,趕在太陽下山之前抵達一個小鎮,按照計劃這個小鎮就是他們的過夜之處。凱蒂的轎子走在最前頭,瓦爾特緊随其後。在他們身後是一排揮汗如雨的苦役,他們負責背負寝具、日用家什和瓦爾特的研究器械。凱蒂對鄉村的風光不屑一顧。在這漫長的旅程中,發生在查理辦公室那傷心的一幕在她心裡翻上倒下折磨着她。一路上很少聽到有人說話,也就是哪個搬運工偶爾冒出一兩個詞兒,要麼就是誰扯開了喉嚨唱段小調。她把她跟查理的對話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悲哀地認為他們進行了一場沉悶乏味而又無情無義的談話。她準備一吐而快的話一句也沒說出來,原本惹人愛憐的話腔兒也不見了。要是她能夠讓他相信她有多愛他,有多渴望他,有多需要他,他一定憐香惜玉,不至于棄之不管。她當時是被吓懵了,當他的話明白無誤地表明,他根本不想管她時,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也可以解釋她當時為什麼沒有大哭大号,她俨然已經吓壞了。從那時起她悲苦地暗自流淚,從來也沒停過。

    如果是晚上在客棧裡過夜,她和瓦爾特同住一間上等客房,她的丈夫全無睡意地躺在離她幾步遠的行軍床裡,她就會用牙咬住枕頭,不讓自己哭出一點聲音。到了白天,由于有轎子的紗簾擋着,她會肆無忌憚地流她的眼淚。她所感受的痛楚是如此劇烈,以至于她随時想撕破嗓子尖叫起來。她從沒想過原來一個人可以遭受如此慘烈的苦難,她絕望地自問究竟是什麼錯事叫她遭此報應。查理為什麼不愛她,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根據她的猜測,應該是她犯了什麼錯。然而她已經使出渾身解數來百般讨好他了。他們在一起時一直甜蜜融洽,歡聲笑語。他們不僅僅是情人的關系,還是緻密的朋友。她不明白。她的心已經碎了。她告訴自己她恨查理,瞧不起他。但是一想到這輩子要是再也見不到查理,她可還怎麼活。要是瓦爾特帶她來湄潭府是為了懲罰她,那他就失算了。如今她心如死灰,還有什麼可怕的呢?她是一刻也活不下去了。然而倘若在二十七歲的芳齡就香銷玉殒,似乎也太殘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