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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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 朝廷不知想起什麼來了,忽然要通緝胡大刀,找人畫了畫像,貼得到處都是,說是誰能抓住這匪首胡大刀,扭送當官,就賞帛百匹。

    胡大刀當時正在外鄉辦事,為避風頭,扮作書生,自稱趙五郎。

     途中旅店裡遇見一個販木材的登州人,自稱葉九,這葉九一見胡大刀就興奮起來,說老弟真是好相貌。

    胡大刀說我這相貌怎麼了?葉九說您這相貌值帛百匹,怎麼不是好相貌!說罷就與胡大刀攀談起來,當晚還置酒邀胡大刀同飲,酒喝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勸胡大刀,說讀書人寒窗用功前途渺茫,倒不如憑着這個相貌,冒充匪首胡大刀,前去投案,換來那百匹布帛,讓家人從此衣食無憂,他葉九可充那出首之人,一來是代領賞金,二來是事成後,還要把那布帛都送到趙五郎的故鄉,交予他的家人——那百匹布帛,他隻收二十匹算作酬勞。

     胡大刀邊聽邊樂,說自己生性驽鈍,讀書求仕确實沒什麼希望,大哥您這個計策,倒也可行,我看你也是個可托之人,明天咱們依計而行也就是了。

    葉九大喜,二人推杯換盞,沉醉而眠。

     翌日,胡大刀睡至中午方醒,醒來就見葉九已經垂頭喪氣地坐在屋内桌前。

    胡大刀問:咦,葉九兄,如何這等沮喪?葉九答:唉,我看你沒醒,已先自去過一趟官府了。

    胡大刀說:哦,那怎麼沒有官差跟你一同來拿我?葉九說:還是去晚了。

    我到官府時,府衙門前已經有七八個出首的在那兒排隊了,個個都嚷着說自己是胡大刀,我瞧了瞧,确實哪個都比你長得像那畫像上的匪首。

    後來官府挑了一個長得最像、自首态度最積極的,據說已經收監,不日就解往長安去了。

     胡大刀說:那帛呢?葉九說:别想了,已經被出首者歡天喜地地領走回家過日子去了,聽說就是被收監那人的老婆跟兒子——一家三口一塊兒去的。

     465. 李寡婦有個舅姥姥,二十出頭就死了丈夫,守了三十多年寡,五十多歲的時候上吊死的。

    李寡婦成了寡婦之後,就夢見這舅姥姥來找她,說你就打算這麼一直守着啊?李寡婦說可不守着嗎。

    舅姥姥說,就沒點别的想法?李寡婦說沒有,我跟我丈夫感情好,忘不了他。

    舅姥姥說嘿,你可不懂,這不是忘不忘的事兒。

    李寡婦說那您是什麼意思?舅姥姥說,我的意思是最好還是上吊。

    李寡婦說就跟您似的?舅姥姥說,跟我似的可不行,我吊晚了,我要是二十多歲那時候吊的就好了,那時候年輕不懂事,白受了那麼多年罪,到後來怎麼樣呢?還是得上吊。

    李寡婦說,什麼意思?為什麼說吊晚了?舅姥姥說,二十多歲那時候上吊算烈女啊,沒準能上家譜、上縣志,運氣好了還能混上個牌坊什麼的。

    李寡婦說,那玩意兒有什麼用?舅姥姥說,沒什麼用,可多守三十年寡有什麼用?再說了,我了解我這人,我哪守得住?又說,你呢?你了解你自己嗎? 李寡婦想了想,說,哎,是不是天快亮了,我得醒了,舅姥姥你先回去吧。

     466. 李寡婦後來琢磨了一下舅姥姥說的話。

    以前她以為上吊的都是烈女呢,聽舅姥姥的話才明白,也有因為知道自己當不了烈女才去上吊的。

    那這種上吊的算不算烈女呢? 李寡婦打算等舅姥姥萬一再來,再問問她,可惜後來舅姥姥也不來了。

     467. 不來是有原因的。

    李寡婦那天問舅姥姥了,你怎麼想起來勸我了?舅姥姥說,嘿,你媽托我來的。

    李寡婦說,我媽自己怎麼不來?她在那邊好嗎?舅姥姥說,挺好的,就是還不太好意思見你。

    李寡婦說,嗯,勸我上吊也是她的主意?舅姥姥說是。

     李寡婦就笑了,說舅姥姥,您回去告訴我媽吧,就說她跟我說的我都知道了,以後不用再派人來了。

    舅姥姥說那我呢?下回我也不來了?李寡婦說,舅姥姥,連這回您都不該來。

     468. 姚德琛有個毛病,一見别人哭自己就跟着哭,而且往往哭得比别人還厲害。

     有一回下地回家,瞧見一個趕路的外地老頭兒,坐在路邊樹底下掉眼淚,他扛着鋤頭就過去了,坐在老頭旁邊兒,也開始抽搭。

    老頭兒一邊哭着一邊問他,你哭什麼?姚德琛哭着說,哭你。

    老頭兒哭着說,哭我幹什麼?姚德琛哭着說,不是哭你,是你哭什麼我就哭什麼。

    老頭兒哭着說,你又不知道我哭什麼。

    姚德琛說,哭什麼都一樣,凡是哭的,都一樣。

     469. 王壞水他爸提起過,當年家裡養過兩隻大肥貓。

    都起了名字,黑的叫墨憨,白的叫霜降。

    這兩隻貓是王壞水他奶奶年輕時候從娘家帶來的,論起來王壞水他爸還得跟它倆喊舅舅。

     到王壞水他爸年輕時,這兩隻貓都已活了三十多歲。

    要是照人的年紀來算,就相當于二百歲左右的老神仙了。

    老神仙們整天什麼也不幹,每天就是曬曬太陽,頤養天年,家裡沒什麼大事兒的話連眼皮都不睜。

     470. 但王壞水沒見過那兩隻貓。

    王壞水他爸說,大饑荒那年,把墨憨、霜降都炖了。

     那麼肥的兩隻貓,炖出來隻有那麼小的兩碗。

    那也舍不得吃。

    全家人細嚼慢咽,吃到第六天才吃完。

     王壞水他奶奶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