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貝内文托和阿韋利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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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讓那個家夥後背着地摔倒,凱奇姆——他沒打算讓人家喘不動氣!”托尼·安吉爾告訴老朋友。

     “勒得對手喘不動氣是犯規的。

    ”丹尼解釋。

     喬赢了那場比賽。

    所有比賽結束後,凱奇姆去跟男孩握手。

    這是他第一次踏上摔跤墊,伐木工感到腳下的軟墊陷了下去,急忙退到體育館的硬木地闆上,就好像踩到了什麼活的東西。

    “狗屎,這是第一個成問題的地方,”凱奇姆說,“這個墊子太軟了——在這樣的墊子上,是沒法讓對手受傷的。

    ” “凱奇姆,不能弄傷對手——隻能把他鎖住,或者摔倒他。

    ”丹尼試着給他解釋,可接下來他們發現,凱奇姆又打算教給喬怎麼更好地從背後扭住對手。

     “你把對手摔個嘴啃泥,然後把他的一條胳膊拉到背後,”凱奇姆熱切地傳授道,“再拿他的小臂當支點,另一條胳膊壓在上面往左扳,直到右胳膊肘碰到左耳朵為止。

    相信我,他要是不想讓自己的整個肩膀都脫臼的話,一定會翻身的!” “不能把對手的胳膊扭到超過四十五度,”喬告訴老伐木工,“降伏和扭纏曾經是符合規則的,但現在已經不能讓對手因為疼痛而屈服了——這就是降伏——也不能讓對手喘不動氣,現在這些做法都是犯規的。

    ” “拉不出屎來的老天爺啊——現在怎麼都這樣!”凱奇姆抱怨,“他們把以前的好事給禁止了——淨剩下這些狗屁規矩了!” 不過,看完幾場比賽之後,凱奇姆喜歡上了高中摔跤。

    “媽的,說實話,大廚,我剛開始看的時候,覺得這種打架方式太娘們兒了,可你要是看懂了,就能明白,如果比賽發生在沒有裁判的停車場,赢的人會是誰。

    ” 凱奇姆觀看的比賽之多讓喬感到驚訝,老伐木工開車穿越整個新英格蘭,看完了喬所在的諾斯菲爾德黑門山學校隊的所有比賽,這支高年級校隊非常優秀。

    喬在諾斯菲爾德黑門山學校就讀的四年裡,凱奇姆看過的校隊比賽絕對超過了男孩的父親和祖父。

     比賽在星期三和星期六舉行。

    托尼·安吉爾在布拉托布羅的餐廳星期三不營業,這樣他就能去看孫子參與的一部分摔跤比賽,但廚師星期六始終抽不出時間,而重要比賽似乎都是在周末舉行的——比如賽季結束時的錦标賽。

    丹尼·安吉爾看過兒子的大多數比賽,不過作家經常出差,為書的出版做宣傳。

    幾乎每場必到的是凱奇姆,伐木工喜歡把這些比賽稱為喬的“戰鬥”。

     “你錯過了一場精彩的戰鬥。

    ”凱奇姆打電話給廚師或者丹尼,告訴他們小喬的摔跤比賽結果時,會這樣說。

     《肯尼迪父親》成為暢銷書後,丹尼才知道出版社裡也有宣傳部門。

    現在他的出版商正在宣傳他的書,丹尼覺得自己有義務為了這本書出門活動一番。

    各種譯本的出版時間并不一緻,很少會與英文版同步,這意味着丹尼幾乎每年都得去某個地方進行圖書的宣傳。

     當父親在摔跤賽季以外的時間出門時,喬常去布拉托布羅的祖父家過周末。

    有時候他在諾斯菲爾德黑門山學校的朋友會讓各自的父母帶他們去托尼·安吉爾的意大利餐廳吃飯。

    喬偶爾會去廚房幫忙,看到孫子在廚房幹活或者收拾桌子,廚師會覺得像是回到了過去,但又不盡相同。

    托尼(又名多米尼克)想起丹尼爾讀預科學校的那些年,自己能見到丹尼爾的次數不如現在能見到喬這麼多,因此廚師與孫子的關系中有着苦樂參半的滋味;幾乎稱得上不可思議的是,托尼·安吉爾面對孫子經常心軟,沒法像以前評判(和批評)丹尼爾那樣嚴格要求這孩子,他覺得自己當年的嚴厲似乎是一種不得不履行的義務。

     喬的摔跤隊裡的其他人喜歡上了凱奇姆。

    “他是你大伯嗎——那個有道傷疤的厲害家夥?”摔跤手們問喬。

    “不,凱奇姆是我們家的朋友——他是個河工。

    ”喬告訴他們。

     有一天,喬的摔跤教練問他:“那個握手很有勁兒的大塊頭練過摔跤嗎?他看樣子像是練過的。

    ” “他沒練過正規的。

    ”喬回答。

     “他那道疤是怎麼回事?”教練問喬,“傷得挺狠,不像是用頭撞人留下的。

    ” “不是用頭撞人傷的——是被熊弄的。

    ”喬告訴教練。

     “熊!” “絕對别問凱奇姆這件事,”喬說,“過程很可怕,凱奇姆隻能殺了那頭熊,雖然他并不願意。

    他平時挺喜歡熊的。

    ” 顯然,喬·巴恰加盧波有幾分與作家丹尼·安吉爾相似的地方——這是一種比外表相似更深刻的聯系,不過丹尼擔心兒子有些魯莽——這并非巴恰加盧波式的在想象方面的大膽,也不是在摔跤方面。

    對于這項運動,丹尼可不想親身參與,跛腳的廚師更是連想都不敢想。

    其實,隻要喬掌握了某些訣竅,摔跤似乎可以變得很安全。

    年輕的喬身上存在另外一些要素,丹尼覺得那不是自己或者父親遺傳給他的。

     如果說這孩子繼承了凱蒂·卡拉漢的某些活躍基因,也許就是他樂于冒險的天性吧。

    他滑雪速度很快,開車也很快,跟女孩在一起就不隻是“快”了,在他的作家父親看來,喬太喜歡冒險了。

     “也許這是凱蒂的遺傳。

    ”丹尼曾經對父親說。

     “也許吧。

    ”廚師說。

    托尼·安吉爾不願意想象那個可怕的女人對自己的孫子産生任何方面的影響。

    “還有,也許他受到了你母親的遺傳,丹尼爾。

    畢竟羅茜就是個愛冒險的人,你問問凱奇姆就知道了。

    ” 丹尼在研究母親的照片上花的時間足夠讓他寫出一本小說,盡管在知道母親、凱奇姆和父親三個人之間的真實關系之後,他已經有段時間沒看那些照片了。

    他曾經試圖把照片交給父親,但托尼·安吉爾不要。

    “不,它們是你的——我還能很清楚地看到她的樣子,丹尼爾。

    ”他父親拍着腦袋說,“在這兒呢。

    ” “也許凱奇姆會喜歡這些照片。

    ”丹尼說。

     “凱奇姆已經有你母親的照片了,丹尼爾。

    ”廚師告訴他。

     多年以來,凱奇姆把丹尼留在絞河鎮的那些夾在書裡面的照片陸續寄給了作家一部分,但并非全部。

    “拿着吧,我從她的一本書裡找到了這張照片,”凱奇姆會在随照片而來的信中這樣說,“我覺得你應該留着,丹尼。

    ” 盡管不情願,丹尼還是留下了照片。

    喬喜歡看。

    也許廚師說得對:喬愛冒險的魯莽一面來自祖母,而不是凱蒂。

    丹尼看着母親的照片時,看到的是一個眼睛很藍的漂亮女人,但這個叛逆的女人曾經喝得大醉,和兩個醉漢在絞河的薄冰上跳互繞步。

    在她兒子保存的照片裡,娘家姓是卡羅傑洛的羅茜·巴恰加盧波的另外這一面表現得并不明顯。

     “他喝酒的時候注意點。

    ”廚師告訴兒子——他說的是小喬喝酒的問題。

    (托尼·安吉爾就是這樣了解十八歲的孫子是否還在喝酒的。

    ) “喬隻是偶爾參加個派對,”丹尼對父親說,“他從來沒當着我的面喝酒。

    ” “無論如何,他在你面前是不會像我們擔心的那樣大喝特喝的。

    ”廚師說。

     是得好好注意喬是怎麼喝酒的,作家丹尼·安吉爾想。

    至于兒子會遺傳到什麼樣的基因,丹尼非常了解孩子的母親凱蒂·卡拉漢。

    但他懶得回想,她不隻是酗酒,在和丹尼結婚期間,也絕對不是“偶爾”抽點大麻而已。

     可以說,在越戰結束之前,溫德姆學院就瀕臨倒閉,入學人數不斷減少,無力償還貸款等問題迫使這所學院在一九七八年正式關門,不過,丹尼·安吉爾在此之前就意識到溫德漢姆的窘境。

    一九七二年,作家從這所學院辭職,同時接受了艾奧瓦作家班的教職。

    當時他還沒寫出《肯尼迪父親》,依然需要靠教書謀生,在艾奧瓦作家班從事教授寫作的職業可謂十分理想。

    (那裡的學生認真對待寫作,終日忙碌于寫作,這意味着教師也有大量的寫作時間。

    ) 回到艾奧瓦之後,丹尼·安吉爾即将出版他的第二部小說,開始寫第三本。

    那些年裡,喬還不到十幾歲,艾奧瓦城對于丹尼的兒子來說也是個相當理想的環境,那裡的中學很棒,符合人們對大學城的期望,周邊的社區也讓他滿意。

    當然,艾奧瓦城不是北區——尤其是在餐廳方面——但是丹尼喜歡回到那裡。

     作家給了他父親一個選擇:托尼·安吉爾可以來艾奧瓦城,也可以留在帕特尼。

    丹尼想保留佛蒙特州的農舍,在接受艾奧瓦的工作、從溫德姆辭職之前,他買下了山核桃嶺路的這座房子,因為他想讓父親可以繼續留在溫德姆縣——假如廚師願意的話。

     在廚師看來,卡梅拉是個問題。

    托尼·安吉爾在帕特尼經營貝内文托比薩店期間,曾經多次前往波士頓采購。

    開車去那裡單程就得花上兩個多小時,就“采購”而言,未免有些遠。

    丹尼的父親宣稱,他必須去北區的阿布魯澤塞肉市買做比薩的香腸——還可以在熟悉的老街區買些奶酪、橄榄和橄榄油囤着。

    但丹尼知道,父親其實“囤積”的是與卡梅拉見面的時間,他倆始終沒能真正斷幹淨。

     廚師隻在貝内文托投了很少一點錢,與他以前在庫斯縣和波士頓幹的活相比,在一座窮人紮堆的大學城開個比薩店要容易一些。

    他從一個自稱“廣告牌畫家”的老嬉皮士那兒買下這個店面,托尼·安吉爾覺得畫家的生意非常慘淡,近乎倒閉,城裡還有謠言說,布拉托布羅的拉齊斯電影院招牌上那個拼錯了的“電影院”(把Theater拼成了Theatre,多年來,拉齊斯一直試圖籌款改正這個錯誤),就出自老嬉皮士之手。

    據說畫家的妻子是個脾氣古怪的陶藝家,不久前抛棄了他,這并非謠言,她隻給可憐的畫家留下了她的陶器窯爐,廚師覺得可以用它當磚砌的比薩爐。

     丹尼邀請父親去艾奧瓦城的時候,托尼恰好有點厭倦了經營自己的餐廳——無論如何,比薩店畢竟不是廚師想要擁有的那種餐廳——他與卡梅拉的關系也快要自然而然地走到盡頭。

    她告訴廚師,隻是偶爾見面,讓她覺得自己在非法談戀愛,“非法”這個詞讓托尼覺得這就像卡梅拉在聖倫納德或者聖史蒂芬教堂告解時說的話。

    (對于認罪這種天主教徒的活動,廚師始終無法接受。

    ) 為什麼不去中西部看看呢?托尼·安吉爾想,如果把貝内文托賣掉,還能拿到一點錢——他要是留下,假如真像丹尼說的那樣,溫德姆學院倒閉了,到時候誰還願意接手帕特尼的比薩店呢? “你為什麼不幹脆讓比薩爐裡的火失去控制,然後領保險金呢?”凱奇姆問他的老朋友。

     “絞河鎮是不是你放火燒的?”廚師問凱奇姆。

     “狗屎,它着火的時候,已經是個鬼城了——除了礙眼,沒有别的作用,大廚!” “那些房子,包括我的夥房,可不是‘沒有作用’,凱奇姆。

    ” “媽的,一點兒小火都把你吓成這樣,看來你真該把比薩店賣了。

    ”廚師的老朋友告訴他。

     摧毀絞河鎮的可不隻是“一點小火”。

    凱奇姆制訂了完美的縱火計劃,選擇在泥濘時節到來之前、三月的某個無風的夜晚下手。

    那時卡爾還沒戒酒,凱奇姆因而得以逍遙法外——誰也找不到副警長,就算能找到,也叫不醒他。

     如果那天有風,凱奇姆隻需要點一把火就能把鎮子和夥房都燒光,但在這個過程中,很可能引發森林火災——即使當時還處于潮濕的三月,地上還有許多沒有融化的積雪。

    凱奇姆不想冒險,而且他喜歡森林——他讨厭的是絞河鎮和夥房。

    (羅茜死去的那天晚上,凱奇姆差點在夥房的後廚砍掉自己的左手,他聽到大廚哭着睡了過去,簡和廚師還有小丹尼待在樓上。

    ) 絞河鎮被焚毀的那天夜裡,凱奇姆的卡車上絕對裝了有四分之三考得的木柴,他把木柴分成兩堆,點起兩處篝火——分别在鎮上的廢棄鋸木廠和原來的夥房後廚。

    他點燃兩堆火隻用了幾分鐘,然後看着它們燒到天亮。

    他用一種松木味道的高級燈油引火,因為不管煤油還是汽油都可能出現殘留,而且必然在空氣中留下氣味,但燈油是純松木味的,什麼痕迹都留不下——更不用說他引燃兩場火用的都是非常好燒的木柴了。

     “昨天晚上絞河鎮的那場火,你知道些什麼,凱奇姆?”第二天,依然處于宿醉狀态的卡爾副警長驅車察看過火災現場後問他,“我覺得現場的輪胎印很像你的卡車留下的。

    ” “嗯,沒錯,我昨晚去看過,”凱奇姆告訴警察,“好大的一場火啊,牛仔——你真應該去看看!燒了一整夜!我喝了一兩杯啤酒就去看了。

    ”(又過了幾年,凱奇姆會說,副警長竟然戒了酒,真是遺憾。

    ) 因為卡爾已經知道是小巴恰加盧波用煎鍋打死了印第安·簡,其餘的事他也知道,所以現在他們——牛仔和凱奇姆——的關系已經徹底破裂。

    副警長明白,簡的死是個意外。

    根據凱奇姆的說法,也許簡的死對于卡爾來說并不重要,盡管警察對于凱奇姆的隐瞞感到憤怒。

    牛仔真正在意的是,簡在“屬于”他的時候一直跟廚師私通,所以他才想殺了廚師。

    副警長已經向凱奇姆申明了這一點。

     “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大廚在哪裡,凱奇姆,但你可以替我告訴那個小瘸子——我能找到他的,”牛仔說,“你要是知道好歹,那就小心點兒。

    ” “我一直很小心,卡爾。

    ”凱奇姆告訴他。

    老伐木工隻字未提自己養的狗,那是隻“不錯的畜生”。

    如果牛仔來找凱奇姆,老伐木工會讓那條狗給他個驚喜。

    自然,全年都在安德羅斯科金河上遊生活的人都知道,凱奇姆有隻狗——卡爾也不例外,這畜生坐着凱奇姆的卡車到處去,凱奇姆隐瞞的是狗的兇狠程度。

    (當然,同一條“不錯的畜生”不可能保護凱奇姆十六年,現在的看門狗肯定是第一條畜生的後代,凱奇姆養狗是為了代替六罐裝帕姆。

    ) “我告訴過你們,”凱奇姆對丹尼和他的父親說,“新罕布什爾州和佛蒙特州緊挨着——離得這麼近,你們還能睡得着覺?我覺得你們倆都得去艾奧瓦州,這是個好主意。

    我相信小喬也會喜歡那邊的。

    艾奧瓦,這又是個印第安名字,對吧?媽的,那些印第安人以前到處都是,對吧?瞧瞧這個國家對他們做了什麼!這會讓你懷疑,我們的國家到底安的什麼心!越南可不是讓咱們丢臉的第一件事,這個王八蛋國家到底想怎麼樣——也許那些埋在艾奧瓦和全國各地的印第安人會說,總有一天,咱們會遭報應的。

    ” 廚師從“藏書窖”返回餐廳,他一瘸一拐地走在布拉托布羅的大街上,心想,該怎麼形容凱奇姆的政治觀呢? 不自由,毋甯死。

    
新罕布什爾州的汽車牌照上寫着這句話,凱奇姆顯然是個“不自由,毋甯死”的人,他一直相信這個國家會完蛋,可托尼·安吉爾想知道老朋友是否參加過哪怕一次投票選舉。

    這個伐木工不相信任何政府,或者任何在政府任職的人。

    凱奇姆認為,遵守法律——說白了就是忍受規矩——的唯一理由是,渾蛋的數量比講理的人多。

    (當然,法律不适用于凱奇姆,他過着沒有規矩——除非是他自己立下的規矩——的生活。

    ) 廚師停下腳步,欣賞着山下的那座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