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Ⅱ 一九六七年波士頓</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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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說已經得到了出版商的認可,即将出版。

    這讓不少同學羨慕不已,不過丹尼并沒有在班裡交到多少朋友,他是少數幾個已婚已育的學生之一,不怎麼參加大家的派對。

     丹尼曾經給凱奇姆寫信說過這本書的事,他希望這位伐木工能成為第一批讀者。

    這本小說要等到一九六七年十二月才會出版,也有可能到第二年。

    盡管小說的故事背景設置在新罕布什爾州北部,但丹尼爾·巴恰加盧波向凱奇姆和父親保證,書裡沒提到他們。

    “書裡沒寫你們倆,也沒提到我——我還沒做好寫那些事的準備。

    ”他告訴他們。

     “沒有安吉爾,沒有簡?”凱奇姆問,他聽起來有些驚訝,也許還有些失望。

     “這不是自傳。

    ”丹尼告訴他們,事實的确如此。

     如果親愛的利裡先生還活着,讀過這本小說,或許會說它“匪夷所思”,但利裡先生已經去世了。

    丹尼爾·巴恰加盧波在回想“那不勒斯附近”那個收到埃克塞特來信的下午時,意識到老朱塞·波爾卡裡也去世了。

    餐廳搬了兩次,先搬到艦隊街,然後是北廣場(現在還在那邊)。

    托尼·莫利納裡和保羅·波爾卡裡輪流擔任領班,可以暫時離開廚房休息一下。

    多米尼克(因為跛腳)不是做領班的材料,盡管他接替的是主廚的職位,但隻要保羅·波爾卡裡當領班,他還得代他完成比薩師傅的工作。

    像以前一樣,卡梅拉還是那裡最受歡迎的女服務員,總是帶着兩個年輕的女跟班。

     在埃克塞特和新罕布什爾大學就讀期間——就是跟凱蒂結婚之前——每年暑假,丹尼都會去“那不勒斯附近”當服務員,碰到保羅或者他父親需要休班的晚上,他就充當比薩師傅。

    假如沒當上作家,丹尼爾·巴恰加盧波可能成為廚師。

    在艾奧瓦市的那個雨夜,他第二部小說進展不佳,第一部小說尚未出版,丹尼心情低落,以為自己最後還是得做廚師。

    (就算寫作不成功,至少他還會做飯。

    ) 對于即将到來的新學年,丹尼已經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佛蒙特州的一所規模不大的文科大學教創意寫作和其他一些英語課程。

    申請這份工作之前,他從未聽說過那所大學,但他的第一部小說會由蘭登書屋出版,而且還在艾奧瓦大學久負盛名的寫作班獲得了藝術碩士學位——所以,丹尼要當大學老師了。

    年輕的作家很高興回到新英格蘭。

    他想念父親和卡梅拉——而且,誰知道呢,他可能真的得多去看看凱奇姆。

    自從父子倆在那個可怕的四月的星期天逃離絞河鎮,丹尼隻見過凱奇姆一次。

     丹尼在新罕布什爾大學讀大一時,凱奇姆去達勒姆看他。

    那時候這位伐木工已經四十多歲了,他來到丹尼的宿舍,粗聲大氣地宣布:“你爸和我說,你從來沒學過怎麼在真正的路上開車。

    ” “凱奇姆,我們在波士頓沒有車——到那裡的第一個星期,我們就把那輛‘酋長’給賣了——在埃克塞特那樣的地方,也沒時間學開車。

    ”丹尼解釋道。

     “拉不出屎來的老天爺啊!”凱奇姆說,“你不是大學生嗎?連個駕照都沒有,出去别說我認識你!” 然後凱奇姆教丹尼開他那輛舊卡車,對于一個隻在絞河鎮運木料的路上開過自動擋的年輕人來說,這樣的駕駛課可夠難的。

    凱奇姆在達勒姆住了一個多星期,就睡在卡車裡——“跟當年住移動窩棚差不多”,伐木工說。

    凱奇姆在卡車後面睡覺時,新罕布什爾大學停車管理處給他開了違停罰單,凱奇姆把罰單給了丹尼。

    “這個錢由你來付,”凱奇姆告訴年輕人,“駕駛課是免費的。

    ”七年來,丹尼爾隻見過老伐木工這麼一次,他覺得難過,而現在又過去了六年。

     如此重要的人,怎麼能這麼多年不見面呢?丹尼爾·巴恰加盧波在艾奧瓦州的春雨中暗忖,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父親已經十三年沒見過凱奇姆了,他們是怎麼回事?丹尼的一半心思依然無法專注——迷失在那個不知該如何下筆的混亂章節裡。

     年輕作家的思緒跳躍到家裡人跟卡萊爾先生——埃克塞特那個負責審批獎學金的人——初次見面的情景,這一幕同樣發生在“那不勒斯附近”。

    也許丹尼也應該感謝卡梅拉幫他進入埃克塞特,因為卡萊爾先生看她的時間比看任何人都長——毫無疑問,連新罕布什爾州的埃克塞特市也從沒有人令他如此沉迷——這個癡迷的男人一定在想,如果小巴恰加盧波進不了埃克塞特,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這個女人了! 丹尼爾第一次參觀埃克塞特時,卡梅拉并沒有跟他同行,卡萊爾先生心都碎了。

    多米尼克也沒去。

    他們怎麼能這樣?在波士頓,三月十七日不僅是聖帕特裡克節(年輕的愛爾蘭人在街頭狂吐綠色啤酒,利裡先生每年都替他們尴尬),還是撤退紀念日,是北區的重要活動。

    因為一七七四或者一七七五年——丹尼不記得具體年份,其實應該是一七七六年——駐紮在科普斯山墓地的炮兵部隊把英國軍艦趕出了波士頓港,波士頓的學校在撤退紀念日和邦克山紀念日這兩天放假。

     一九五七年,撤退紀念日恰逢星期天,星期一學校放假,利裡先生帶丹尼爾坐火車前往埃克塞特。

    (在撤退紀念日這樣的節假日,多米尼克和卡梅拉根本沒法離開餐廳。

    )作家散漫的心思又跳到了跟利裡先生一起坐火車去埃克塞特的旅途中,想起他們第一次見到那所古老學校時的感受。

    卡萊爾先生十分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然而沒有見到卡梅拉,他一定非常難過吧。

     盡管丹尼承諾經常回家——如果可能,每個周末都回——但他沒做到,周末很少回波士頓,最多一學期回來兩次。

    回到波士頓的周六晚上,他會去斯科雷廣場,跟自己在埃克塞特交到的朋友見面,去老霍華德劇院看脫衣舞娘。

    雖然年齡需要造假,但很容易辦到,看守一般都會放孩子們進去,前提是必須尊重裡面的女士。

    有天晚上,丹尼在老霍華德遇到了以前的英文老師。

    那是個悲傷的夜晚,但對于熱愛拉丁語的利裡先生而言,這不過是“errarehumanumest”(人人都會犯錯)的普通一天,“人人”當然也包括這位可敬的英文老師和他的好學生。

    說到思維跳躍!他總有一天要寫一寫那個不愉快的夜晚(或者加以演繹),丹尼爾·巴恰加盧波想。

     他的第一本小說是獻給利裡先生的。

    因為這位愛爾蘭人熱愛拉丁語,丹尼用拉丁語寫道: 紀念邁克爾·利裡。

    
正是從利裡先生那裡,他頭一回聽說了“inmediasres”這個短語。

    利裡先生是這樣稱贊小丹尼的作品的:“作為讀者”,他喜歡丹尼常常不按時間順序從頭寫起,而是從故事的中間開始叙述的寫法。

     “這種寫法叫什麼——它有名字嗎?”男孩天真地問。

     利裡先生回答:“我叫它inmediasres,拉丁語的意思是‘事情的中間’。

    ” 嗯,這就是我眼下在人生中所處的位置,丹尼爾·巴恰加盧波想。

    他有個兩歲的兒子,但莫名其妙地沒按照父親的名字給孩子取名;他失去了妻子,還沒遇到别的女人。

    他在努力創作第二本小說,而第一本尚未出版;他即将返回新英格蘭從事第一份工作,這份工作既不是廚師,也跟廚房沒關系。

    如果這都不算“inmediasres”,丹尼爾·巴恰加盧波想,那還有什麼能算呢? 繼續說拉丁語的事。

    丹尼第一次去埃克塞特時,同行的還有利裡先生,這位英文老師的作用是“inlocoparentis”——“代替家長”——陪男孩前往。

     也許這正是丹尼爾把第一本書題獻給利裡先生的原因。

    “不題獻給你爸爸?”凱奇姆會問丹尼。

    (卡梅拉也會問年輕的作家同一個問題。

    ) “也許下一本書吧。

    ”他這樣回答他們兩個。

    對于兒子把書題獻給利裡先生,多米尼克從來沒說過什麼。

     丹尼從書桌前站起來,看着艾奧瓦城的雨水在他的窗戶上奔流,又去看了看熟睡的喬。

    既然這一章寫不下去,那我也上床睡覺吧,作家想。

    他一般都熬夜到很晚,像父親一樣,丹尼爾·巴恰加盧波也戒了酒,其實是凱蒂治好了他的這個毛病,但在寫不下去的晚上,他并不願意回憶這件事。

    他發現自己期待凱奇姆打來電話。

    (凱奇姆不是說他們應該聊聊嗎?) 每當凱奇姆從那些遙遠的電話亭打來電話時,時間似乎都靜止下來。

    每次聽到凱奇姆的聲音,二十五歲的丹尼爾·巴恰加盧波就仿佛回到了十二歲,總覺得自己才剛剛離開絞河鎮。

     有朝一日,作家會承認這一點:伐木工在這個四月的雨夜打來電話,并不是什麼巧合。

    像往常一樣,凱奇姆打的是對方付費電話,丹尼接起了電話。

    “該死的泥濘時節,”凱奇姆說,“你他媽的怎麼樣?” “這麼說,你現在開始打字了?”丹尼說,“我都想死你那筆秀氣的小字了。

    ” “從來都不是我寫的,”凱奇姆告訴他,“是帕姆寫的,我的信都是六罐裝寫的。

    ” “為什麼?”丹尼問他。

     “我不會寫字!”凱奇姆承認,“我也不識字——六罐裝把你和你爸爸的信念給我聽。

    ” 這對丹尼爾·巴恰加盧波來說是個毀滅性的時刻。

    年輕的作家後來意識到,雖然當時妻子也離開了自己,但這件事的後果更嚴重。

    他想起自己這麼多年來是如何跟凱奇姆推心置腹,在信中無話不談——而凱奇姆也把很多事告訴了他,結果念信和回信的人竟然是帕姆,這意味着六罐裝什麼都知道了! “我還以為我媽教會你識字了呢。

    ”丹尼說。

     “其實沒有。

    ”凱奇姆說,“對不起,丹尼。

    ” “這麼說,打字的也是帕姆?”丹尼問。

    (真是難以想象:因為丹尼和父親收到的凱奇姆的信裡面,一處打字錯誤都沒有。

    ) “我在圖書館認識了一位女士——她做過老師,丹尼。

    是她幫我打字回信的。

    ” “六罐裝呢?”丹尼問。

     “好吧,問題就在這裡,”凱奇姆告訴他,“六罐裝繼續前進了。

    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補充道。

    凱奇姆知道凱蒂“繼續前進”的事,所以無須多說。

     “六罐裝離開你了?”丹尼問。

     “問題不在這裡,”凱奇姆回答,“她離開我,我不覺得奇怪。

    讓我奇怪的是,她竟然待了這麼久,更讓我奇怪的是,她搬到牛仔家住了,”凱奇姆又說,“問題在這裡。

    ” 丹尼和父親都知道,卡爾不再是巡警了。

    (他們也知道,不再有絞河鎮了:大火把它夷為平地,而在起火之前,它就已經廢棄了。

    )卡爾現在是庫斯縣的副警長。

     “你是說,六罐裝會把她知道的事告訴牛仔?”丹尼問凱奇姆。

     “不會馬上告訴,”凱奇姆回答,“就我所知,她沒理由抹黑我——或者傷害你和你爸。

    我們兩個是和平分手。

    可等到卡爾揍她的時候,她就會說出來的,他肯定會揍她。

    要麼是在他把她攆出去的時候,因為他不會讓她待多久,你很長時間沒見着六罐裝了,丹尼——她的模樣變得不怎麼好。

    ” 丹尼爾·巴恰加盧波暗自盤算。

    他知道凱奇姆和六罐裝同歲,他倆也跟卡爾同歲,凱奇姆五十歲了,丹尼寫下這個數字——他們全都是這個歲數。

    他能想象出六罐裝帕姆變成什麼模樣,牛仔總有一天會把她趕出去。

    卡爾肯定也會打她,盡管這位副警長已經戒了酒。

     “你就直說吧。

    ”丹尼對凱奇姆說。

     “卡爾要是欺負帕姆,她就會告訴他的。

    你看不出來嗎,丹尼?”凱奇姆問,“這是她傷害到他的唯一方法。

    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在懷疑你和你爸——這麼多年了,他一直以為是他殺了簡,隻不過想不起來怎麼殺的!我覺得這要把他逼瘋了——他想不起來自己動過手,卻又相信是他殺了她。

    ” 假如牛仔是個好一點的人,也許當他知道自己沒殺印第安·簡時,會松一口氣。

    假如六罐裝過着好一點的生活,也許就不會忍不住把自己知道的情況當成武器了。

    (最糟糕的情況是,帕姆可能偶然對卡爾吐露實情,要麼是不小心,要麼是挨了牛仔的打。

    )但凱奇姆并不指望牛仔良心發現,老河工知道六罐裝過的是什麼日子(他過的也是這種日子,完全算不上“好”)。

    牛仔已然逼瘋了自己——并非因為他相信自己殺了簡,他對此絲毫不覺愧疚,更不用說發瘋了。

    凱奇姆說得對:逼瘋卡爾的是,他不記得自己殺她的過程,凱奇姆知道,假如牛仔能回憶起來,還會以此為樂。

     正因為想不起殺人經過,所以這位警長才把酒戒了。

    幾年前,凱奇姆第一次告訴丹尼和他父親“庫斯縣新出了個滴酒不沾的家夥”時,廚師父子笑彎了腰。

     “大廚一定得離開波士頓,這隻是個開始,”凱奇姆說,“他還必須放棄德爾波波洛這個姓。

    我會告訴他的,但你也得和他說,丹尼。

    你爸并不總是聽我的話。

    ” “凱奇姆,你是說,帕姆總有一天會告訴卡爾一切嗎?” “丹尼,就像牛仔總有一天會狠狠地揍她一頓那樣,這是難免的。

    ” “上帝啊!”丹尼突然叫道,“别人以為我媽在教你識字的時候,你跟她在幹什麼?” “跟你爸爸談談吧,丹尼——不應該我來告訴你。

    ” “你和她在睡覺吧?”丹尼問他。

     “跟你爸爸談談吧,拜托。

    ”凱奇姆說,丹尼不記得凱奇姆以前說過“拜托”這個詞。

     “我爸知道你跟她睡過嗎?”丹尼問他。

     “拉不出屎來的老天爺啊!”凱奇姆在電話裡咆哮道,“你以為你爸為什麼用那隻該死的煎鍋給我開了瓢?” “你說什麼?”丹尼問他。

     “我喝醉了,”凱奇姆告訴他,“别管我說了什麼。

    ” “我以為是卡爾拿他的點四五柯爾特開了你的瓢。

    ”丹尼說。

     “滾吧,要是牛仔敢打破我的頭,我早把他宰了!”凱奇姆吼道。

    聽到伐木工的話,丹尼明白他說的是真的,要是被别人打破頭,凱奇姆絕對無法容忍,除非是多米尼克幹的。

     “我看見夥房亮着燈,”凱奇姆開腔道,語氣突然有些疲倦,“你媽和你爸大半夜不睡,在那裡說話、喝酒,那時候他們還沒戒酒。

    我打開紗門走進廚房,那天晚上,你媽把我和她的事告訴了你爸。

    可我不知道。

    ” “我明白了。

    ”丹尼說。

     “你隻明白了一部分。

    找你爸爸談談吧。

    ”凱奇姆重複道。

     “簡知道嗎?”丹尼問。

     “他媽的,那個印第安人什麼都知道。

    ”凱奇姆告訴他。

     “凱奇姆?”丹尼問,“我爸知道你沒學會識字嗎?” “我現在正在努力學習,”凱奇姆戒備地說,“我覺得那個老師會教我。

    她說會的。

    ” “我爸知道你不識字嗎?”年輕人問父親的老朋友。

     “我覺得,咱們兩個裡面,至少得有一個把這事告訴他,凱奇姆說,“也許大廚覺得羅茜肯定教了我一些東西。

    ” “所以你才打電話過來——你在信裡說‘出事了’,就是這個意思,對吧?”丹尼問他。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信了那一套熊之類的胡扯。

    ”凱奇姆說。

    熊的故事已經被丹尼爾·巴恰加盧波編造得更加匪夷所思,寫進了他的第一本小說。

    但是,當然,當時走進廚房的并不是真正的熊——而是凱奇姆。

    要不是熊的故事已經在小丹尼心裡根深蒂固,也許那天晚上他就不會去拿那口八寸鑄鐵煎鍋,也不會把父親和簡做愛的聲音想象成熊吃人的聲音,簡或許就不會死。

     “所以,根本沒有熊。

    ”丹尼說。

     “他媽的,新罕布什爾州北面随時晃蕩着三千多頭熊——我見過不少,還用槍打過一些,”凱奇姆又說,“可要是熊真的順着紗門爬進了夥房,你爸和羅茜最好還是從餐廳退出去,不能跑起來,也不能背對着熊,隻能一邊看着熊的眼睛,一邊慢慢往後退。

    不,你這個笨蛋,根本不是什麼熊——是我!誰都明白,拿煎鍋砸熊的臉什麼蛋用都沒有!” “要是我從來沒寫過這件事就好了。

    ”丹尼隻能這麼說。

     “還有件事,”凱奇姆告訴他,“是另一個寫作方面的問題。

    ” “上帝啊!”丹尼又說,“你喝了多少?” “你說話越來越像你爸了,”凱奇姆告訴他,“我隻是說,你要出書了,對吧?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本書成了暢銷書,那意味着什麼?要是你突然成了暢銷書作家,你的名字和照片會登在報紙和雜志上——甚至還能上電視!” “這隻是我的第一本小說,”丹尼輕描淡寫地說,“首批印量很少,也不會做太多的宣傳,而且是純文學作品,或者說我希望它是。

    它不可能變成暢銷書!” “想想吧,”凱奇姆說,“什麼都有可能,不是嗎?作家,甚至年輕作家,也會像其他人一樣走運或者倒黴,對吧?要是這本書真的暢銷了,那就慘了。

    ” 這時候,丹尼終于明白過來——比當年他在米奇中學利裡先生的課堂上醒悟得快一些,那一次,老英文教師提出了“大膽的建議”,讓男孩考慮是否能放棄巴恰加盧波這個姓氏。

    現在看來,凱奇姆又要建議他使用筆名了。

    凱奇姆此前跟丹尼和他父親提過一次,現在他還希望多米尼克放棄德爾波波洛這個姓。

     “丹尼?”凱奇姆問,“你還在聽嗎?那個詞怎麼說來着——就是作家不用原來的名,而是重新起個名字?喬治·艾略特就是這麼做的,對吧?” “這叫筆名。

    ”丹尼告訴他,“你他媽的不是不識字嗎,怎麼會在圖書館認識那個女老師的?” “哼,我認得一些作家的名字和書名,”凱奇姆氣呼呼地說,“我可以把書借出來,找人讀給我聽!” “哦。

    ”丹尼說。

    他猜想,當年凱奇姆和母親做的就是這件事,而不是學識字。

    凱奇姆管大聲讀書叫什麼來着?他告訴過多米尼克,那叫“前戲”,不是嗎?(其實這是多米尼克說的,他給兒子講過這件有趣的事!) “筆名,”凱奇姆若有所思地重複道,“我記得還有個短語也是這個意思,好像是法語。

    ” “nomdeplume。

    ”丹尼告訴他。

     “沒錯!”凱奇姆叫道,“nomdeplume。

    嗯,你需要的就是這個——隻是為了保險。

    ” “你不會是有什麼建議吧?”丹尼爾·巴恰加盧波說。

     “你是作家,這是你的工作。

    ”凱奇姆說,“‘凱奇姆’跟‘丹尼爾’組合起來就很好,對吧?像個挺不錯的庫斯縣人名。

    ” “我會考慮的。

    ”丹尼告訴他。

     “我知道你能想出更好的。

    ”凱奇姆說。

     “告訴我一件事,”丹尼說,“要是那天晚上我媽沒死在河裡,她會離開你,還是離開我爸?我沒法跟我爸談這件事,凱奇姆。

    ” “狗屎!”凱奇姆叫道,“你不是說,你老婆是個‘自由靈魂’嗎?其實凱蒂是個無法無天的靈魂,政治激進分子,該死的無政府主義者,鐵石心腸的娘兒們——你應該很清楚,丹尼爾,羅茜才是個自由的靈魂!她永遠不會離開我們任何一個人!你媽才是個自由的靈魂!丹尼,你們這些小年輕見都沒見過!狗屎!”凱奇姆又喊起來,“有時候你的問題簡直蠢透了——讓我覺得你還是那個連車都不會開的大學生,要麼就還是那個十二歲的小屁孩!隻要你爸、簡和我願意,還是能把你耍得團團轉。

    跟你爸談談吧,丹尼——跟他談談。

    ” 凱奇姆“咔嗒”一聲挂斷了電話,隻留下聽筒裡的撥号音,陪伴着心事重重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