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長安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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籃子裡的粽子往外邊拿着說:“過五月節的,别的沒什麼買,給你們送幾個粽子、糖糕吃吃。

    ”徐秋齋上去攔住說:“你千萬别放。

    咱們是初見面,你還是帶着。

    ” 崔天成說:“哎呀,老大爺,你怎麼這麼客氣,幾個粽子算什麼?” 徐秋齋說:“不,我們無功不能受祿!這禮不能收。

    ”崔天成說:“老先生,你看你這話說到哪裡去了!小晴是我們廠裡的工人,我留下給她吃!” 他這麼一說,徐秋齋無話可說了,隻得讓他留下。

     崔天成走了以後,徐秋齋問梁晴說:“晴,這個人怎麼給你送這麼一份重禮?”梁晴說:“他這個人愛花錢,在廠裡經常給我們女工買糖吃。

    他在廠裡一個月拿一百多,又沒個家,他不花幹什麼!” 徐秋齋正色說:“不能這麼看。

    俗話說:‘沒利不早起。

    ’哪有無緣無故過節跑來送一份重禮的?我再說一句不中聽的話,咱們都是清清白白的莊稼人,雖說出來逃難,這小便宜可千萬占不得!你年紀還小……”他說到這裡,搖搖頭說不下去廠。

     梁晴說:“他這個人就是個大攤泥,要不我明天帶去還他。

    ” 徐秋齋說:“還他也不必。

    那反而越描越醜了,也顯得咱們不大方。

    有機會了,咱還他一份禮,由我出面。

    重要的是咱自己心裡要有個數。

    ” 這天夜裡,徐秋齋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到後半夜又咳嗽起來。

    他想着這活真是不好說出口。

    梁晴雖然跟着自己,可畢竟不是自己的孩子。

    說輕了恐怕她聽不懂意思,說重了又擔心她不高興,自己多管閑事。

    他憑經驗觀察,看出來那個姓崔的不地道,想在她身上打主意。

    可是梁晴到底怎麼想哩?一個孤女,無依無靠,年紀也大了。

    雖說和天亮有那麼點說道,一沒有結婚,二沒有換契。

    真有好人家,人家嫁了,誰能管得着?那個人要是把這閨女糟蹋了,又不娶她,可苦了這孩子了!……想到這裡,他心裡說着:“該說我還得說!就是把她得罪了,我也得說!人老了,不就是多一點經驗嘛[連這點經驗也不傳給後人,不管她嫁給誰,隻管跟着喝喜酒,那就不算個人了!” 早上起來,梁晴說:“大爺,昨天夜甲我聽着你老咳嗽,是病又犯了?”徐秋齋說:“天陰了,咳嗽兩聲。

    天晴就好了。

    ”他說着看了看梁晴,她仍然是高高興興的。

    徐秋齋嘴張了幾張,想和她攤開來談一談,可是看她那高興勁兒,暫時不忍心和她談。

    早上她又忙着去廠裡,也就把想好的那些話,暫時壓在心底。

     梁晴從小在黃河波浪上長大,每天和朝霞說話,和落日談心,對于家常理道、人情世事是根本不了解的。

    她對天亮的愛情,是天真的,純摯的。

    到了尋母口後,她開始進入一個男女衆多的人群中,但這群人都是純樸的農民,雖然是在流浪的生活中,大家卻嚴格地遵守着農村固有的倫理道德。

    比她年紀大的人,都像長輩一樣關懷她、喜歡她,比她年紀小的人,都很自然地把她當作一個相姐,一個大家庭的成員。

    她從小跟着梁老漢長大,梁老漢把自己全部的愛,傾注在這個獨生女兒身上。

    在這種環境裡,培養出她非常重感情的性格。

    但是她又是天真的、純潔的,她把所有人都當作像赤楊崗那群農民一樣好,她不了解那個社會的另一面一一黑暗與罪惡。

     在初開始進廠時.她對崔天成的印象并不好,她幾乎每次看到他時,就把嘴噘起來。

    她覺得一個大男子漢,到人跟前一股雪花膏味,另外眼珠子轉得太活了,農民中很少有這樣的眼睛。

    幾個月過後,她漸漸地和他熟了,最初的印象卻漸漸地淡薄了,模糊了。

     人們的最初印象,有時候是荒謬的,但有時候也是非常準确的。

    因為每個人都是拿着自己全部生活經曆的鏡子,映照出初次接觸的事物,這就是對事物的新鮮感;新鮮感總是有一定的敏銳性和準确性的,而習慣熟了卻像一把沙土,往往會把一盆清水攪混。

     崔天成每次見她總叫她“小晴”,發線的時候,總要給她多發一點,收活的時候,總要給她多算一點。

    天冷的時候,總要摸摸她手,說:“你應該買一副手套。

    ”天熱的時候,他拿着扇子在工棚裡轉,走到她跟前時,總要往她身上扇幾扇子。

    這些小小的愛撫,使梁晴在幾十個女工中,産生一點神秘的感覺和滿足的心情。

     崔天成愛和女工們打鬧,有一次打賭,崔天成輸了,大家要他買芝麻糖,崔天成不買,大家就故意逗他,把他的帽子在工棚下來回傳着撂。

    後來崔天成發脾氣了,他把門口賣芝麻糖的叫來,叫大家随便拿。

    後來每個人拿了兩根,崔天成面不改色地把錢拿出來了。

    這件事給梁晴印象很深,雖然她隻拿了一根糖,但是對崔天成那股不在乎的派頭卻暗暗佩服。

     生活的書本是很厚很厚的,梁晴卻隻是翻了它的前幾頁。

     她對崔天成的印象漸漸好起來,覺得這個人沒有什麼心事,又比較靈活、聰明,就連他那顆令人讨厭的金牙,現在看去,配上兩片經常笑着的嘴唇,也不難看。

     梁晴開始有個感覺,他覺得崔天成應該有個妻子,把他管住,不讓他那麼随便亂花錢,而且她覺得崔天成這個人是能管住的,是好管的,但她卻萬萬沒有想到要管的人是她自己,因為她一直把崔天成當作長輩。

    在農村,三十多歲的人當然是叔輩,而她自己才十八歲。

     這天到了廠裡,崔天成去發活時,瞪着眼去看她的臉,好像在她臉上要尋找什麼東西。

    梁晴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