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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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有時雨一下就是數天,天氣怎麼也沒有要放晴的迹象,阿明便會步行十多公裡去小鎮上。

     沿途的罂粟花有的還在盛開,有的已經結果,有的被風雨吹得東倒西歪,很長一段時間裡,阿明搞不懂它們到底有多長的花期。

     在連續大雨的浸泡下,簡易公路早已泥濘不堪,時而山體滑坡,時而泥石流,除了坦克,沒有其他交通工具能在這裡行駛。

    帆布鞋已糊上了厚厚的黃泥,每邁出一步都無比吃力,阿明把鞋脫了提在手上,光着腳走到小鎮。

     鎮上有兩千多戶人家,有佤族人、傣族人、緬族人和一些到此謀生的華人。

     佤族人和傣族人阿明不陌生,中國也有,緬族人則比較陌生,他們的膚色比佤族人還黑,說的語言阿明完全搞不懂。

    乖摸摸頭 好玩的是,這裡明明是外國,當地人卻大多會用雲南方言交流,漢語是官話,手機也能收到中國移動的信号,能撥打也能接通。

     鎮上有一所小學,漢語老師是從雲南聘請過來的,據說小學文化的人就可以在這裡當老師了,且頗受尊重。

    阿明遺憾地琢磨:可惜,我隻念了半年小學。

     小鎮上還有幾家診所,也都是華人開的,都沒什麼醫療資質,主要醫治傷風感冒之類的小毛病,但是他們必會的技能是醫治一種當地叫“發擺”的常見病,熱帶雨林瘴氣重,發病迅猛,分分鐘要人命。

    阿明陪着工友來醫治過一回,親曆過一遭人在鬼門關打轉的情形。

     鎮上還有幾家三五層樓的旅館,主要接待過往的商人、賭客和嫖客。

     長期住旅館的妓女是極少的,她們大多住在賭場後面用石棉瓦搭建的簡易房裡,也在那裡接客。

    個中不乏容顔姣好的華人女子,據說有些是被拐賣來的,也有些是因種種緣故欠賭場的賭資,被扣禁在此賣肉還債,不論哪種情況,她們的命運都已注定:接客接到死。

     鎮上還有三四家錄像室,這是阿明徒步十公裡的動力。

     錄像室主要播放港台槍戰片和古裝武俠連續劇,可容納二三十個觀衆,門票兩元。

    隻要買了門票待在裡面不出來,就可以從下午一直看到淩晨。

     阿明光顧錄像室,主要是為了聽每部影片的插曲、片頭曲和片尾曲,偶爾片子中間有大段的歌詞配樂,他總是豎起耳朵睜大眼睛,聚精會神地聽,一字一句地用心記下歌詞。

     偶爾,不耐煩的老闆把片頭片尾快進掉,阿明總會跑過去央求,老闆奇怪地打量這個黑瘦的年輕人,搞不懂怎麼會有人愛看演職員字幕表。

     他陶醉在零星的音符片段裡,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神奇的人,這些好聽的曲調他們是怎麼搞出來的,他們唱歌怎麼都那麼好聽?他們一定都是上過學的吧,他們的父母家人一定都會在他們唱歌時,帶着微笑傾聽。

     當年的錄像大多已經開始有字幕,阿明一邊看錄像一邊看字幕,莫名其妙地識了許多字,拜許多港台片所賜,他居然認識了大量的繁體字。

     雲南臨滄的鄉下孩子阿明的基礎語文教育,是在緬甸佤邦的錄像室内進行的。

     阿明的生理衛生教育,也是在這裡完成的。

     淩晨的錄像室觀衆最多,因為這時老闆會播放一些香港三級片,有時候也放毛片,癡漢電車東京熱,都是日本的。

     趕來看毛片的大多是在附近幹苦活兒的工人,每個人都屏着呼吸捕捉屏幕上的每一聲呻·吟,有些人抻着脖子一動不動,有些人的手伸在褲裆裡,一動一動。

    看了一整天錄像的阿明往往在這個時候沉沉睡去,有時候,有些三級片多插曲,他又從睡夢中睜開眼睛。

     阿明在佤邦待滿一整年的時候,他獲得了此生的第一份驚喜。

     老天送了他一份禮物。

     一天中午,阿明幹活兒時尿急,還沒來得及洗去手上的水泥沙灰,便跑到一旁的草叢裡撒尿。

    剛準備滋的時候,突然發現草叢裡有一個醒目的東西,他一邊滋尿一邊走近,定睛一看,原來是個随身聽。

     四下舉目一看,沒什麼人影,低頭仔細端詳,污漬斑斑,貌似已經躺在這裡很久。

    阿明把這個寶貝帶回了工地,随身聽裡有一盤磁帶,好神奇,連日的雨居然沒讓這台小機器失靈。

    阿明把随身聽弄出聲響,裡面傳出叽裡咕噜的緬甸歌曲。

    阿明猜想,這大概是一個緬甸哥們兒在附近瞎逛時把它遺失在了草叢裡。

     可奇怪的是,這種荒郊野嶺,怎麼會有人跑來閑逛? 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