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碗酒,可以慰風塵 · 一

關燈
大的摩梭女子,模樣比楊二車娜姆漂亮,性格比楊二車娜姆還要鋒銳,嗓門又高又亮,力氣也大,一個人可以拎着兩個煤氣罐健步如飛。

    拉措像個楔子,硬生生地往拳來腿往的人堆裡紮,她兩臂一振,白鶴亮翅,兩旁的大老爺們一踉跄。

    拉措的手指頭敢指到人的鼻子上,她劈頭蓋臉地罵:你們都是多大的人啦!吃飯就好好吃,打什麼架!你媽媽教你吃飯的時候打架嗎?!她挑着細長的丹鳳眼挨個兒人地瞪着看,成人之間的鬥毆被她一句話罵成了小朋友間的胡打亂鬧。

     拉措一發威,酒鬼變烏龜,沒幾個人敢再造次,大都讪讪地轉身坐下,偶爾有兩個抹不開面子的人刹不住車,嘴裡罵罵咧咧,音量卻并不敢放大。

     金波、狂藥、般若湯,古人稱酒為狂藥是有道理的,醉酒的人大多易狂。

     倫理道德是群體中建築起來的,環境條件不同,尺度和底線不同。

    人性是需要約束的,而酒是解開這種約束的鑰匙之一。

     午夜的燒烤店酒氣四溢,“鑰匙”晃蕩在每一隻酒杯裡,故而道德尺度的彈性尤為明顯。

     一把鑰匙開一層鎖,一杯酒火上澆油增三分狂意。

     有一些人狂得蠻天真,醺醺然間,把自己的社會屬性和重要性無限放大,總以為自己的能量可以從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穿越大半個中國輻射到滇西北,故而不畏懼和旁人的摩擦升級。

    他們大着舌頭,各種好勇鬥狠,各種六親不認,開了碴口的啤酒瓶子亂揮瞎舞,誰攔都不好使。

     這種時候,就輪到老兵出場了。

     電線杆子上的“老軍醫”專治各種疑難雜症,火塘燒烤店裡的老兵專治各種不服、各種混不吝1。

     他噘着嘴踱過去,鉗子一樣的大手專擒人手腕,擒住了就往門外扔,不管掙紮得多厲害,手腕一被鎖,皆難逃老兵的毒手。

    也沒見老兵身手有多敏捷,但對方的拳頭就是落不到他身上,他腰微微一晃,不論是掏心拳還是撩陰腳全都擦身而過。

     部分被扔出門的人大馬趴摔在青石闆上,貼得和烙餅一樣,哎喲哎喲哼唧半天,才一節一節地撐起身體,旁邊早蹲下了拿着計算器的燒烤店小弟,笑眯眯地說:結了賬再走吧,賴賬不好。

     又說:您還有東西沒吃完,要不要打包?浪費食物不好…… 還有一部分人士越挫越勇,爬起來又往門裡沖……然後再度擁抱大地,屁股上清清楚楚烙着一個鞋印。

     怎麼說也是一百五六十斤的人,怎麼就被這麼個瘦巴巴的小老頭兒給打了個顔面掃地呢?更丢人的是,人家一拳都沒出,這也不算打架啊。

     他們都蠻委屈,揉着屁股,噙着淚花蹒跚離去。

     能享受幹粉滅火器待遇的人士是極少數,老兵隻對一類人使此狠招。

     這類人有個共性,嘴欠,從地上爬起來後大多喜歡堵着門放狠話,南腔北調,九省鄉談: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認識那個誰誰誰嗎?!工商、稅務、消防、公安……總有一樣能拿得住你吧!媽的,明天就封了你的店! 再不然就是打電話叫人,張嘴就是:給我帶多少多少人過來,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還真治不了,不管多麼氣勢洶洶,統統折戟于老兵的幹粉滅火器之下。

     一堆涕淚橫流的雪人連滾帶爬地逃,臨走還不忘撂狠話:老兵你給我等着……我弄死你! 老兵火塘和大冰的小屋打對門,我有時蹲在門口看看,真心悲憫那些雪人,有時候實在忍不住就插話。

     我說:你還真弄不死他…… 我還真不是個愛挑事的人,媽媽從小教育我要實話實說,我說的是實話,真的,就你們這點兒道行還真弄不死他。

     AK47都沒弄死他,美式M79式40毫米榴彈發射器都沒弄死他。

     蘇制14.5毫米高射機槍都沒弄死他。

     地雷和詭雷都沒弄死他。

     他的一隻耳朵、一塊頭蓋骨都留在了中南半島的熱帶叢林裡。

     老兵曾是偵察營營長,曆經槍林彈雨,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老兵。

     20世紀80年代初的國境線上,他是戰鬥英雄。

     [1]方言,什麼都不在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