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古典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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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回的描寫,小紅所追求的賈芸也并不是那麼不值得追求。

    高鹗後來把賈芸寫得那麼不堪,我想斷非曹雪芹原意。

    另外,對《紅樓夢》中的趙姨娘這個人物,我的感受也許更與衆不同。

    我不知道作者為什麼寫其他人物時都能夠平心靜氣地采取“性格二重組合”的方式,比如寫作惡多端的鳳姐,寫淫蕩無度的賈珍和賈赦,寫荒唐霸道的薛蟠,都不僅“筆下留情”,而且細緻地刻畫出他們多方面的而且往往是矛盾的、又交融又拒斥的性格特征,如鳳姐的機智爽朗、妩媚妖娆,賈珍的真情實意和賈赦的怨而不怒,薛蟠的天真憨厚、孝母憐妹,等等。

    但作者寫到趙姨娘和賈環這一對母子時,下筆便不那麼冷靜蘊藉了,尤其對趙姨娘,簡直是隻寫她的一面,讓讀者見而生厭,所以後來的評注者如“護花主人”之類,都用“蛇蠍”一類詞語來給趙姨娘定性。

    但我通讀《紅樓夢》後,卻不知怎麼搞的,竟對趙姨娘生出了許多的同情。

    請設身處地為她想想,倘若說連晴雯,連司棋,以及那十二官們,生活中都畢竟有着樂趣,那麼,對比一下吧,趙姨娘的生活狀況,不是連她們都不如嗎她那些在作者筆下被描繪得十分可惡可厭的行為,難道不是一種對現實的反抗和一種郁憤的發洩麼她實在是極其不幸的。

    曹雪芹對她的同情和諒解何以幾達于零,這真是一個謎。

     我的長篇小說《鐘鼓樓》,采取一種很特别的攢花式的結構方式,小說裡出現了幾十個人物,卻沒有主要人物,這惹得一位外國漢學家問我:“你采取這種寫法,是不是受到了《儒林外史》的影響”我的回答是否定的。

    《儒林外史》寫一組人物,丢棄一組人物,貫串到底的人物不多,而我的《鐘鼓樓》,作為衆多人物組成的群像是貫串始終的。

    我讀《儒林外史》時大約才二十歲,我不喜歡這部小說,當然那是因為我社會經驗太匮乏,對小說所反映的時代和社會也缺乏足夠的了解,後來我沒有再重讀過這部作品。

     中國古典文學這個範疇是極其寬泛的。

    諸子百家的著作,《史記》、《漢書》、《資治通鑒》……也都是這個範疇之内的東西,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哲學、政治、經濟、科學、技術、曆史、地理著作,才跟文學明顯地剝離呢我不知道。

    反正我讀古書有時目的也不甚明确,比如讀《洛陽伽藍記》,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想了解當時的佛教盛況,還是為了欣賞那生動的文筆。

    讀《西湖遊覽志》大半隻是為了對照我在西湖足迹所至之處,得到一種聯想的樂趣。

    讀《虞初新志》純粹是為了?獵奇。

    ? 也讀過曲,讀過傳奇。

    不那麼喜歡《牡丹亭》,盡管它的反封建禮教意識達到了一個令人敬佩的高度。

    《長生殿》竟未能卒讀,太冷峭了。

    最喜歡的是《桃花扇》,讀過許多遍。

    我特别喜愛《桃花扇》中第二十七出《逢舟》,人世滄桑之感,油然而生,令人無法抑制種種切膚之想。

    不知為什麼後來的昆劇并無這出折子戲的演出 汗漫地扯了一通,總覺得挂一漏萬。

    比如,《聊齋志異》所給予我的滋養,竟險些忘了提及。

    除了對蒲老先生關于女人小腳的一再贊賞不以為然而外,他的全部愛情故事,都給我一種超俗的美感,而且他把文言文寫得那麼明白曉暢,讀起來簡直不覺得是在讀文言文,也真夠令人驚異的。

     近年來,深感處在一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之中,該吸收的信息實在太多了。

    因此,中國古典文學作品和外國古典文學作品讀得都不多了,主要是讀中、外當代的文學作品,但偶爾也還是免不了要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李賀詩集》之類的書來,随便一翻,權作調劑: 幽蘭露,如啼眼。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

    油壁車,夕相待。

    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吹雨。

     很好嘛!說不盡其中的豐盈意味!這樣看起來,前面所說到的對李賀的印象,也終究是一種少年時代的沒有水平的印象,看來許多過去讀過的古典文學作品,都應在閱世漸多之後,一一重新體味,而許多以前未及讀到的古典文學作品,實在應及時補課。

    隻是人壽有限,時間無多,怎麼辦呢茲引陶淵明《雜詩》其一最後四句自勉: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

     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