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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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見人影,回來就打架! 多少責任在你身 上,你可沒有拿人生鬧着玩的本事,别忘了自己的身分地位。

    」 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惟剛是擡頭挺胸來正視叔叔的,紹東的威勢再也壓不下他炯然的目 光,他正聲道:「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身分地位,叔叔。

    」 說罷,他把惟則放開,昂然闊步走了出去。

     就連紹東奇異閃迸的那眼光,也追不上惟剛。

     ** * 隔天一早,惟則便跌跌撞撞闖進套房,惟剛從一夜的亂夢中醒來,聽說約露離了家他 去,他驚坐而起。

     「她到哪兒去了?她昨晚沒有回家嗎?」他問。

     「她母親說她很晚才回家,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據說心情很激動,要請假幾天, 到外頭散散心,究竟去了哪裡,她母親不肯透露。

    」 惟則抱頭在松木休閑椅坐下來,頭發前端還是油亮整齊的,發腳子卻失了服順,芒草堆 似的參差松散。

    他埋着頭含糊咕哝了一會,猛地仰起臉來,兇狠地問道:「你咋晚對她說了 什麼,她對我彥生這麼大的誤會,跑走了不肯見我?」 怕是被誤會的人是我,你還有得涼快呢。

    惟剛陰沈沉地想,還是讷然搖了頭。

     他答說:「我沒機會說話,昨晚我才弄明白,原來她一直把我當做以霏往來的對象── 難怪一開始她對我就是一副勢不兩立的态度,她誤會我了。

    」 惟剛決心不讓這場誤會再繼續下去,他要向約露說個明白,一切隻是混淆了罷。

    她冤枉 了他這麼久,誰知竟藏着一番情意──昨夜的纏綿,不是從情字來,又是從何而來?他内心 的愧惶,揉上了苦澀,更揉進了甜蜜。

    一絲興奮,一絲欣喜,戰戰栗栗地發芽。

    等約露明 白了一切,怪他或許仍免不了,但是恨意必然雲消煙散,隻要她不再恨他……這麼久以來, 惟剛内心終于萌了希望。

    他卻聽見惟則似笑非笑歎了一聲。

     「沒想到我會有這一天,」他的聲嗓是粗糙的。

    「我這輩子對許多女人動過心,當中有幾 個是用了真感情的──以霏就是;但要說茶飯不思、牽腸挂肚,那是從來沒有的,誰知道碰 上約露,我卻整個人都完了──」 惟剛面色乍變,一副奮起要與惟則理論之态,惟則卻揮手制止了他。

     「這女孩實在太奇妙了,她望着你笑的時候,一股子蜜意像要把人全部溶掉,她卻可以 随時甩開你走掉,一轉頭就把你忘了,讓你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惟則苦笑着搖頭。

    「她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樣,她不迎合,不屈從,她總有自己的主張, 而她的主張總把我帶到一個全新的方向去。

    」 惟則頓了頓,彷佛在回味什麼,然後才又接下去說:「有一回,她不讓我開車送她回 家,說她起了興緻,要走一趟路,那麼姣好的女子,腳力之健!我陪她走得滿頭大汗,一路 聽她如數家珍說着捷運線,什麼桔線,棕線,起站終站,如何來又如何去──你見過幾個女 人那麼有方向感的?」 惟剛雖不情願,也不由得莞爾了。

     「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裡,我像個沒有心的人,即使和再可愛的女人在一起,也 隐隐感到空洞。

    但是現在我對人生開始有種踏實的感覺,隻要有約露在身邊,我就感到笃定, 因為我是有心的,我的心就在她身上,牢牢的在她身上。

    如果沒有她,我的心就散了,我的 人生又成了空──我不能失去她,你懂嗎?我不能沒有她!」 老天,這次他是認真的,這個不斷掉入愛河,不斷拿新歡來換舊愛的浪子,臉上再也沒 有玩笑的表情了。

    那雙眼裡的真實、忘我,迫切和急苦,惟剛看着都要心驚動魄了。

    他不知 是要同情或是憎惡,隻能微弱地說:「沒有用的,你和以霏的那一段,芥蒂太深,她不可能 罷休,她對姊姊的情感是很深的──」 惟則猝然跳向床邊,沖着惟剛急急道:「我會向她解釋,我會說明一切,懇求她的諒解, 從今以後我會全心全意地待她好,彌補這一切──」 「不,惟則──」 「不,你不要說話──你聽我說,我愛她,我要她,我不在乎你和她曾有什麼瓜葛,隻 要你閃到一邊,不要攪和,我就饒你一死──」 「該死的不見得是我。

    」惟剛咬牙道。

     「惟剛,看着兄弟一場,我從來沒有求過人,現在我求你,你讓我自己去向她解釋這件 事──至少答應我這一條!」他嘶喊着,絕望得扭曲了臉。

     惟剛怔然望着堂兄,在他的神情裡看見了自己──也是那般絕望。

     ** * 約露躲了兩天,還是躲不過那重重的絕望。

     她逃難似的匆遽來到東勢一座小農場,這農場的主人和她家有一層親戚關系,騰間客 房招待她的親切是有的。

    她恹然地無暇欣賞鄉間農林靜美的風光,一顆心卻被滿園子凄厲不 絕的蟬嘶給噪反了。

     「牠們為什麼叫成這樣子?」她忍不住問了。

     農場主人告訴她,「這是牠們的吶喊,為了求愛,一生就這麼一次求偶交配,之後結束 生命。

    愛和死亡,牠們都是義無反顧的。

    」 約露覺得像受了教訓,即使一隻蟬的生涯都能有這樣的決烈和擔當,她竟隻能逃之夭夭。

     拋下母親,拋下工作,已顯現出她的自私和懦弱,約露知道她不能再躲避下去。

    她必須回去, 回去面對──面對什麼,她卻隻是心亂如麻。

     當晚,她即搭了夜班火車回家。

    哦,她恨夜車,黑漆漆的車窗,見不到絲毫光景,像是 茫然的未來,令人恍惚。

    她把座位讓給一名老婆婆,一路站着,足足搖晃了兩個半小時之 後,到了台北站,已是疲乏不堪。

     她昏沈沉地下車,腦子仍在颠簸,卻一頭撞上一片胸膛──她嗅到熟悉的古龍水味兒。

     約露靠在那片芬芳的衣襟上微笑,老天,她好累! 惟則把她擁住,她聽見他籲了一口氣。

     「妳回來了,妳總算回來了。

    」 「你怎麼知道──」 「我天天跑妳家,令堂拗不過我,把妳今天回來的車班時間告訴我。

    約露,妳沒有告訴 我一聲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