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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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臉上竟有種如是依依不舍的表情。

    妹妹唎嘴一笑,露出小巧整齊的牙齒,響亮回道:「沒問題。

    」闖禍精凡事總說沒問題。

    以霏卻彷佛放不下心。

    「妳可要乖乖的,要聽爸爸媽媽的話,要照顧爸爸媽媽呀。

    」女孩愣了愣。

    姊姊的神情好奇怪,嗓子帶着哽咽,好像就要哭了似的。

    她不過就和同學去爬個山,而且今天要聽的也該是領隊的話,不是爸媽的話,爸媽到香港旅遊去了,不是嗎?她變得不安了,躊躇喊了聲:「姊……」 以霏蓦然把妹妹擁入懷裡,下巴抵在她肩上,纖秀的身子直顫着,像在嗚咽。

    很快她把妹妹推開,擠出笑容。

     「好出門了,妳不是要洗刷遲到大王的恥辱?」 見姊姊笑了,她才跟着笑逐顔開,拎起背包往大門沖。

    ﹁晚上買好吃的東西回來給妳!」話一拋,她身懷钜款,手戴繡花表,興匆匆出門玩樂去了。

     直到暮色低垂,這才蓬頭垢面的回來。

     屋裡頭異樣地甯靜。

     「姊,妳說氣不氣人,有個男生一路笑我的貓頭鷹背包像隻大蝙蝠──」女孩踩步走到姊姊房間,用膝蓋頂開微合的門扉,見房裡沒人,還覺得納悶。

    浴室的門被風吹響了,聽來有些荒涼,她回過頭,門開了半扇,裡頭有影子。

    「姊……」她走過去,先是一般腥味,門縫下一半是白,一半是紅,白的是瓷磚,紅的她用力貶巴眼睛。

    那是什麼?嗆鼻的氣味──那是血! 她一腳把門踢開,赫然眼前,都來不及發抖,整個人就結冰了,沒法子喘氣,沒法子尖叫,沒法子動彈,不能做一切反應,一輩子從不曾這樣魂飛魄散過。

     浴室裡背窗的角隅,她那總是甜孜孜、笑盈盈的姊姊,深垂着臉龐,一把黑發霧一般籠住半側身子,穿一身雪白的睡衣,像朵荷花斜坐在一地紅滟滟的血泊中。

    「姊……」她聽見小動物似的驚嘶,那是她的聲音嗎? 以霏一隻手,白皙皙的,落在地面,腕上血肉模糊,暗紅的血絲,蔓藤一樣爬了一地。

    這是惡作劇,一定是!姊姊在開玩笑,在作弄她,吓唬她! 「起來,以霏!」她尖着嗓子喊。

    「妳别想吓倒我,我拆穿妳了──起來、妳起來呀!」她吼着,叫着,求着。

     以霏不言不語,不移不動,像座木雕,像尊石像,像……像個死人。

     她撲向前去,抓着姊姊的雙肩,拚命搖撼她。

    已經來不及了,還是想把她叫醒。

    「姊,妳怎麼可以這樣?」聲嘶力竭地質問。

    「妳到底怎麼了?妳醒來,妳說話呀!」她跌跌撞撞奔出去打電話,再跌跌撞撞奔回來,抱住姊姊沈甸甸的身子,想暖和她,等救護車來救她。

    嗓子失了聲,雙唇依然翕動着,一遍遍追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以霏的唇泛成灰白了,一雙眼睛也永遠合上了,問不出的答案和理由。

    可是答案和理由就在那裡──在姊姊死前一把燒了的灰燼裡。

     一座焦黑的小金字塔;日記,信件和相片,堆在以霏腳邊,俱已成灰。

     姊姊終究是去了,成了一抹美麗缈茫的霞光,不複再得,但那灘血泊,那堆灰燼,和灰燼裡燒得隻剩一半的相片,卻從此停留在她的生命裡,化成夢魔,混為一片,而含混中總有個畫面特别清楚。

     相片上那張臉。

     一張年輕人的臉,黑發淩亂,雙眉飛揚,還有一雙即使在枯黃的相片上看來,都教人驚心動魄的炯炯目光。

     八年了,八年來她始終記得那張臉,始終夢着那張臉,也始終恨着那張臉。

    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張血泊裡的臉,灰燼裡的臉,夢魇裡的臉,在八年後的此時此刻,竟這樣神靈活現地向她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