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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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了。

    他讓她們看守上東西,又領着徒弟擠進包圍着一垛木料的人堆中去“擡”了。

     有一堆人中,有兩個人“擡”的嗓門極高,兇得可怕。

     “二百。

    ” “二百?二百五。

    ” “二百六。

    ” “二百七。

    ” “三百。

    他媽的,你還擡不擡?” “你他媽的,四百。

    ” “五百。

    ” “他媽的,我一千。

    你還要不要?” “行,我不要了,你出一千吧。

    你别賴賬。

    你不要你是龜孫。

    ” “你不要了?你不要了,我也不要。

    ” “你他媽的不是成心搗亂嗎?” “就是和你搗亂,就是不讓你要成。

    ” 聽見裡邊兩個人劈裡啪啦打起來了。

    人堆哄地湧動着騷亂開,又湧動着合上。

     在滿院子的嘈鬧中,一個中年漢子跳上膠輪車,站在會計身旁,他就是高家嶺小隊的小隊長。

    他伸手向滿院喊道:“大夥要什麼都快點,痛快點。

    都一個村的,好商量。

    吵什麼?分完了,趕緊拿上斧子鋸兒,拉上騾馬、平車上鳳凰嶺去。

    你們怎麼還吵?不會靜悄點?别吵了。

    看大夥上山沒家夥才提前分,知道不?大隊幹部聽見了,還不讓分呢。

    大隊……”他一下愣住了,看見了站在院子門口的高良傑。

    被他訓斥得稍稍安靜下來的人群随着他的目光,也轉頭看見了院子門口站立的高良傑。

    他的挺直的一米八高的魁梧身材,他的筆直下垂的一隻空袖,他的冷靜而嚴肅的目光,都使人群感到一種壓力。

     這是他們過去熟悉的壓力。

    場院内一下子又靜了一些。

     “準備上山哄砍林木?”高良傑走進院子,徐徐掃視了一下,擡頭看着站在膠輪車上的小隊長,嚴肅地問道。

     “這個……”小隊長叫田山發,有點不知所措地支吾着。

     高良傑非常敏感地知道:自己現在的權威,在小隊幹部心目中雖然不及大隊幹部,但還勝過群衆。

    他要先收拾住小隊長,才能控制這個場面:“誰的主意——把木器廠都分了?” 小隊長有些惶窘地朝下面看了看,又瞧瞧高良傑,抓了一下頭皮,支吾道:“嗯,……沒有誰的主意。

    ” 高良傑的目光早随着小隊長的眼睛落到膠輪車旁站着的一個人身上,那是木器廠原來的會計,叫古尚德。

    身軀稍顯高大,背有些駝,臉色蒼白浮腫,整個人有股松松懶懶的病态。

    高良傑心中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但仍擡頭看着小隊長:“那就是你的主意了。

    ” 小隊長難堪地、不否認地抓抓頭。

     古尚德在膠輪車旁的人群中擡起頭,說道:“是我給隊長出的主意。

    ”他的眼睛迎着高良傑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閃爍着。

     高良傑這才把目光直落向他,古尚德的自招自認正如他所預料:“你怎麼能出這樣的主意呢?”他溫和地批評道。

    抓住古尚德這個軟包,他對于一步步控制住局面更有自信了。

    什麼事都要先易後難。

    古尚德是個圓滑有點子的人,但又是最怕事的人。

    1957年因為戴右派帽子從縣木材公司下來,曆次運動都篩他一回,把他的膽都篩沒了。

    高良傑過去對他還比較講政策(他是一貫講政策的),所以,古尚德對高良傑一直是感恩戴德的。

     面對高良傑的批評,古尚德很謙卑地笑了笑。

     “鼓動大家哄砍林木,這是違反國家政策的。

    ”高良傑嚴肅地說。

     “我沒讓大家上山砍樹。

    ”古尚德那蒼白浮腫的大臉上立刻布滿了惴惴不安的神色,“我理過賬,這些東西都是屬于高家嶺小隊的,堆着生鏽,不如折價分給個人使用。

    ”他指着滿院堆放的一攤攤東西惶懼地解釋道。

    他一聽高良傑講這些“政策”之類的語言,就克制不住的心悸。

    高良傑那表面溫和敦厚、不露聲色的目光,也總讓人感到有一種看不透的陰冷,他在那目光的注視下,脊背掠過一陣陣寒噤,膝蓋和小腿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他想用手絹擦一下額頭的汗,平靜一下自己,但拿手絹的手在臉旁也像是拿着粉撲往臉上撲粉一樣,明顯地抖起來。

     人群的騷亂平息了。

     高良傑感到了這個變化,感到了人們目光的集中,他更有把握了。

    他很平靜地看着古尚德。

    “現在改正了咱們過去的右派問題,落實了政策,咱們就應該更嚴格地要求自己,是吧?”高良傑對古尚德打量了足夠的時間後,用商量的口吻說道。

     一聽這話,古尚德卻低下頭,沉默了。

     高良傑感到了什麼:“咱們要吸取過去的教訓。

    ” 古尚德擡眼看了看高良傑,開始一下下慢慢擦去臉上的汗水,手不抖了。

     “過去那樣搞運動當然是錯的,但個人的教訓也是有的。

    ”高良傑更為委婉。

     “我沒什麼教訓。

    ”古尚德擦幹了額頭的汗,臉色冷漠地說道。

     人群震驚,高良傑也有些驚愕。

    二十多年來,高家嶺的人從沒有見古尚德頂撞過任何一個幹部。

     “不能說一點教訓沒有吧?”高良傑說。

     “我沒做錯事。

    ”古尚德有些倔強地說。

    看到高良傑還要張嘴說什麼,他積蓄已久的情緒突然爆發了:“我有什麼教訓?我沒教訓。

    該他們有教訓。

    該你們有教訓。

    ”他手指着高良傑下巴激烈地抖着。

     高良傑一瞬間有些愣了。

     “爸爸,咱們走吧。

    ”古尚德的女兒,一個俊秀的姑娘從人群中走出來,小聲勸說道。

     古尚德愣着神看看女兒,咽了口唾沫,激憤的情緒一下洩了氣:“好,咱們走吧。

    ”他目光呆滞地低下頭,跟着女兒慢慢分開人群往外走。

     人群又開始哄哄嗡嗡騷動起來。

    高良傑的威嚴在最怯懦膽小的人面前碰了個粉碎,人們也便更可以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不知是誰在這一片還帶點猶豫不決的騷嚷中高喊了一聲:“趕緊接着擡價吧——嗨。

    ” 高良傑表面上不露聲色,内心卻知道:這要閘不住,沖開口子,整個局勢連同他的權威就全垮了。

     “你這樣态度不但對自己沒好處,也要害了子女。

    ”他看着往人群外面走的古尚德,撂過一句似乎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