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關燈
林虹沖好一杯麥乳精,發現窗外的雨似乎停了。

    中午,學校操場水汪汪一片靜寂,她決定到外面走走。

    幾天來陰雨把人憋在屋裡,有些煩悶。

    臨走,她猶豫了一下,帶不帶速寫本呢?決定不帶,拉上門出來了。

    外面的空氣濕涼,腳下的土路泥濘,她踏着有草的地方走,出了學校後門,沿河邊慢慢走着。

    河水很急地在身邊流過,水漲滿河床,一伸手就能碰着似的。

     她停住了。

    最近,她時常不那麼容易集中注意力。

     在會上見到李向南,引起她的許多回憶。

     她并沒有壓制自己的回想。

    人的心理規律她明白,越是壓制的思想感情,越是頑強出現。

    她盡量采取漫不經心的随意态度,不願讓往事驚動自己的靈魂。

    可是,漫不經心也沒有使回憶成為平淡,學生時代的往事不是那麼容易忘卻的。

    她在大槐樹下的石頭上坐下了。

    河水在眼前流過,漂浮的枝葉、泡沫向後掠過着。

    她一刹那又産生了一種虛渺的感覺:是十幾年的生活在身邊掠過着。

    她閉了一下眼,破壞這種感覺。

    睜開眼,那種感覺沒有了,河水的運動感更強了。

     眼前浮現出1968年在火車站和李向南分手時的情景。

     預備鈴響了,再過幾分鐘火車就要開了。

     林虹張望着,李向南還沒有來。

    白茫茫的雨霧罩着北京站。

    送行的同學們在站台上向她揮手。

    突然看見李向南跑來了,他急切地探過密麻麻的人頭,一個一個車窗尋視着。

    林虹連忙探出車窗喊他。

    李向南聽見了,他跑到車窗前,解開雨衣扣子,從懷裡掏出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還有一個紅絨皮的筆記本,一支鋼筆,一起遞給她。

    書和本還帶着他的體溫。

    他拉住林虹的手,握了又握,像個大哥哥似的,又帶着大哥哥所沒有的深情:“希望你一切都好。

    ”他略垂下眼簾,感情複雜地放低了聲音。

     林虹含着淚水點了點頭。

     “又小資調了?”李向南戲谑地說。

    林虹勉強笑了笑,淚水卻止不住流了下來。

    “任何時候都要有信心。

    ”李向南鼓勵道。

     林虹聽從地點點頭。

     “等我到了農村,情況好一些了,那時候你願意來,再轉來。

    ” 大雨茫茫中,李向南揮着手一直站在她能看見的地方,終于被雨霧遮沒了。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半個月後,李向南也離開北京,到山區農村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

    想到逝去的青春,總免不了一絲酸楚;但想到曾經經曆了那樣多的苦痛,她反而能夠得到沉靜。

    畢竟一切都過去了,過去就過去了,都不會來打擾自己了。

    恍惚中覺得有個人走到身邊,很可能是幻覺。

    但她一擡眼,看見了李向南。

    她站起來,掠了一下頭發,因為剛才面對河水發呆的樣子讓李向南看見,她有點不好意思。

     “路好走嗎?”她問。

    這些天雖然多次想象過和李向南見面的情景,卻沒有想到一切是那麼平靜。

    她不激動。

     “出城還可以,這一段太泥濘。

    ” “知道你會來的。

    ”她說。

     兩人對視一笑,并肩慢慢往學校走。

     “這地方我挺熟悉的。

    ”李向南說道。

     “聽說了。

    ” “你怎麼聽說了?” “一個縣太爺小時候住過的地方,誰能不傳說?” 她看看他,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

    他萬萬沒想到,重逢竟是這樣自然,這讓他輕松了一些,但又有些失望。

     “這棵大槐樹我還一直記着,我小時候還爬過它呢。

    ”李向南笑着說,“你看那邊村東頭,”他指着前面,“我奶娘家就在那兒。

    ” “奶娘?”林虹一邊走着一邊随意拽着拂面的柳枝,這時轉過頭看了看李向南,“你不去看看她?” “今天時間太緊。

    過些天,我專程來看看她。

    ”李向南答道。

     兩個人又沉默地走了幾步。

    “我一來古陵就聽說你了,起初不敢相信,後來再一問,越來越相信是你。

    這太巧了。

    ”李向南笑了笑。

     “是太巧了。

    在你當縣太爺的地方碰見了我,我教書的地方又是你小時候住過的村子。

    ”她說。

    兩個人的肩膀輕輕碰了一下。

     “一晃,咱們分手十多年了。

    ”李向南感慨道。

     “咱們都老了。

    ”她轉頭看了看他,“你沒什麼變化,還是那樣。

    就是喉音重了點。

    ” 李向南怅然一笑:“其實變化挺大的,熱情遠不如過去了。

    ” “真的嗎?”她注意地看了他一眼,“不過,你給人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