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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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勝利這會兒在北清大學校園裡走得既雄赳赳又很恭順,走出了一派忠誠和勇敢。

    他旁邊走着北清大學新來的軍宣隊正、副隊長,正隊長叫汪倫,很魁梧的個子,副隊長叫費靜,是個挺苗條的軍隊女幹部。

    當馬勝利陪着他們穿越校園時,兩邊的大字報欄上貼滿了揭發、批判武克勤和呼昌盛的大字報、大标語,還有一些大聯合、大批判、“清理階級隊伍”「1」 的大字報、大标語。

    大字報區已經失去了以往的興旺發達,現在,雖然所有的大字報欄也都貼滿着,卻顯出一派照章辦事的氣氛,都是軍宣隊、工宣隊統一安排下來的部署。

    這些官樣文章既失了激情,又沒了文采,更沒有勢均力敵的辯論,也沒了刺激人心的最新消息、特大新聞,一派“八股”氣地霸占着校園,寥寥落落地沒有幾個人觀看。

     馬勝利一邊走一邊為“往昔峥嵘歲月稠”歎惋,從此再也沒有“風雷動、旌旗奮”的風起雲湧了,一切都是自上而下的統治了;同時,他又十分為自己僥幸,他總算過了這個難關。

    數千人的工宣隊進駐北清大學,很快就把所有的武鬥工事拆平了,從兩派手中收繳了幾千支長矛棍棒,還有弓箭、槍支、彈藥,兩派的造反派組織均被解散,頭頭們都被關到學習班裡學習、檢查和交待。

    緊接着,上面又派來了解放軍宣傳隊,軍宣隊和工宣隊組成了聯合指揮部,最高負責人就是身邊的這兩位:汪隊長和費隊長。

    馬勝利認清了形勢,他從呼昌盛在毛主席面前痛哭中受到啟發,跑到聯合指揮部對着汪倫、費靜哭了個大雨滂沱。

    他揭發了呼昌盛大搞武鬥、對抗工宣隊的罪行,又揭發了武克勤大搞派性、策劃武鬥、對抗工宣隊的罪行。

    他說,他早就覺得這樣做不妥,但不敢對抗武克勤的專橫指示,他是工人階級的後代,對工人階級天生有感情,他要配合軍宣隊、工宣隊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邊哭邊用雙拳猛力捶打自己的胸脯,悔恨不已。

    他對武克勤、呼昌盛對抗工宣隊、軍宣隊的罪行咬牙切齒。

     第一次到聯合指揮部哭訴時,汪隊長曾擺出一副十分平靜的審查面孔看着他,問:“你當時為什麼不抵制他們的做法?”馬勝利舉起雙拳捶着自己的兩鬓,他那發達的肌肉、猛烈的捶擊使得汪隊長、費副隊長還有指揮部的其他幾個頭頭都有些驚愕,随後,他又一拳捶在面前的桌子上,将桌角捶裂,割破了手,鮮血淋漓。

    他說:“我路線覺悟不高,以為跟着武克勤就是跟着毛主席。

    ”他沉痛地長歎着,将臉埋在手中彎腰低頭蹲在地上。

    第一次痛哭之後,他拿出兩頁揭發材料,上面記錄着武克勤一些關鍵的部署和指示,這份材料對于聯合指揮部有理有力地解決掉北清大學的幫派勢力、從而控制全校局勢有重要意義。

    汪隊長當時看了以後,豐潤的長白臉上露出一點信任的表情,他眯着一雙水平細長的眼睛瞄了馬勝利一下,溫和地說道:“對毛澤東思想忠不忠,看行動。

    ” 第二次,馬勝利又去聯合指揮部,他沒有嚎啕痛哭,但也顯得心情十分沉重,說着說着就兩眼通紅,掄起大拳捶自己的臉頰、肩膀、胸脯和大腿,捶得咚咚直響。

    這一次他又交出關于武克勤的第二份揭發材料,這裡有武克勤關于如何用武鬥手段消滅井崗山兵團、一統天下的指示講話。

    穿着軍裝的汪隊長看了看,放在桌上,不露聲色地看着他,問:“還有什麼?”馬勝利從懷中掏出厚厚一摞關于呼昌盛的材料,這是他曾經領導的專案組整的材料。

    汪隊長接過去翻了前幾頁,臉上露出十分注意的表情,他将材料像翻書一樣用拇指嘩地彈過一遍,又顯得并不十分注意地将材料放下,很高大地坐在那裡,審視地看着馬勝利,說:“你這樣做是對的。

    ”馬勝利像受審的犯人一樣屁股坐在凳子邊,雙肘撐在大腿上,彎腰低頭身子前傾,極力要把自己坐得低矮,最後,他的頭低得幾乎貼地。

    他恨不能拜倒在地再大哭一場。

    正值傍晚,汪隊長背後的窗戶透着一方光亮,屋子裡顯得很暗,馬勝利趴在昏暗中,感到汪隊長高大地坐在光明中。

    汪隊長又說道:“我已經講過,忠不忠看行動。

    隻要你真正忠于毛澤東思想,相信和依靠軍宣隊、工宣隊,我們就一定會把你和其他壞頭頭區别對待。

    ” 馬勝利不擡頭也知道,汪隊長十分魁梧,軍帽下那張很光潤的長方大臉十分平靜和威嚴地看着他,他覺得汪隊長像菩薩一樣高高在上。

    他感恩涕零地哭起來,這次不是失聲痛哭,而是把臉埋在手中啜泣地哭,同樣是淚流滿面,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