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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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小龍站在“洪都七号”江輪的最高層甲闆上,看着船頭劈開贛江江水溯流而上,船的上下兩層甲闆上站滿了手持長矛的北京紅衛兵,他正率領着三四百人的“首都紅衛兵赴贛聯合調查團”由吉安去南昌參加江西省革命造反派的聯合革命行動。

    1967年的夏天已然天下大亂,全國絕大多數省份都陷入了造反派與保守派大規模的武鬥之中,盧小龍也卷到了“天下大亂”之中。

     4月20日,北京市革命委員會成立,學生造反派領袖幾乎沒有掌握絲毫實權。

    盧小龍在年初關鍵時刻領着沈麗到上海串連,回來後尤其竹籃打水一場空,在近百名市革委會委員中,挂了一個倒數第幾的虛名,沒有任何意義。

    學校的實權又都落到解放軍宣傳隊的手裡,他更是無事可幹。

    各種名稱的紅衛兵組織在軍宣隊的管制下漸漸名存實亡,當校園裡每一班學生都由一個解放軍領着整日坐在教室裡學習毛主席語錄時,學生革命造反的空間迅速收縮。

    幾經猶豫,盧小龍給江青打了電話,他原想述說自己受壓的感覺,及至電話通了,卻變成了對江青的問候。

    倒是江青問了問他:現在在幹什麼?他便如實回答:沒什麼幹的。

    江青對他說:現在全國範圍内在打倒拿槍的劉鄧路線,1967年是全面階級鬥争的一年,讓他放開眼界,關心全國的兩條路線鬥争。

    江青顯得很忙,對盧小龍有些淡忘,對盧小龍的電話也稍感意外,這有些刺傷了盧小龍,然而,江青百忙之中的三言兩語口氣還是和藹的,這又給了盧小龍一絲安慰。

    這種安慰在電話打完之後被他不斷重溫着,以能克服一種深深的被遺棄感。

    他發誓不再給江青打電話,随即又說服自己,江青同志很忙,能有這樣的态度,就是最大的關心了。

     這種複雜的心理,最終釀成了新的“铤而走險”的行動。

    他不畏生命危險,帶着盧小慧、魯敏敏還有北清中學的一些學生殺向南方了。

    這次,他為保衛毛主席革命路線而戰,為保衛江青為首的中央文革而戰,多少有些悲憤和不顧死活的心情。

    很像一個兒子在受到父母冷淡、遺忘及屈辱後,不但不抱恨,反而用不惜犧牲生命的忠誠行為來證明自己對于父母的重要性。

    這一次,他希望自己再在中國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

     他們沿着京廣線南下,先到湖北武漢幹了一陣,又南下到湖南長沙幹了一陣,最後從湖南株洲坐車向東來到他們大串連時來過的江西。

    這時的中國依然是“革”與“保”兩條路線的鬥争,各地的省、地、縣黨委早已在運動初期被沖垮,所有的保守勢力都聚集在軍區的庇護下,各省市差不多都形成了從上到下勢不兩立的兩大派。

    面臨争奪未來各級革命委員會政權的實質性鬥争,兩大派的鬥争愈演愈烈,從文鬥發展到武鬥。

    盧小龍毫不猶豫地站在了造反派一邊,與當年大串連時一樣,北京來的大中學生無論在北京是什麼派,到了這裡一律成了造反派,這件事讓盧小龍覺得十分有趣。

    看着密密麻麻站在兩層甲闆上手拿長矛、頭戴安全帽的紅衛兵,盧小龍就覺出了武裝與戰争的含義。

    在江西,他再一次知道了自己名字的價值,正是憑着他的名字以及他的組織能力,他把赴贛的所有大中學生結成了一個影響全省運動的勢力。

    在北京的政治鬥争中沒有得到的東西,或許在外省的政治鬥争中能夠得到,他在自己的革命事業中又生出許多想象。

     天空逐漸陰霾起來,兩岸的田野、村莊、公路和一脈一脈小山緩緩掠過。

    船上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水手走過來告訴他:“這一帶是保守派控制的地區,要多加注意。

    ”盧小龍看了看浩浩蕩蕩的江水與兩岸平靜的田野說道:“沒關系,我們在水上,他們在岸上,他們不能把我們怎麼樣。

    再說,他們也不知道我們要去南昌的行動。

    ”這次,他們之所以不走陸路走水路,就是為了躲開保守派控制的地區。

    正在這時,遠方江面上接連露出幾艘船隻,就像整個江面發生傾斜一樣,盧小龍及甲闆上的很多紅衛兵都有了危險的預感。

    遠遠地看不清那幾艘船隻的情況,更看不清船上的人,然而,從它們一艘接一艘氣勢洶洶馳來的樣子,就讓你想到這可能是敵人。

    大夥管一臉絡腮胡的水手叫大劉,這時候說道:“是不是把大旗收起來,讓大夥躲到船艙裡?”盧小龍看了一眼在甲闆上飄揚的“首都紅衛兵赴贛聯合調查團”的大旗,又看了一眼上下甲闆上立滿的紅衛兵,望了望與對面船隻的距離說道:“不用。

    ”他知道,時間已來不及這樣做了。

    沒多一會兒,一共四艘船迎面開了過來,這是四艘一樣的鉛灰色的運輸船。

    船不大,每艘船上立着七八十個手持長矛、身穿藍帆布工作服、頭戴安全帽的彪形大漢,有的人手裡還持着船上救火用的戰戟一樣長長的救火鈎,有的人手裡持着一丈多長的帶矛尖又帶鈎的竹竿。

    當四隻船相繼迎面擦過時,這邊船上全副武裝的北京紅衛兵與那邊船上的彪形大漢們互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