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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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哲學?人們說俗了的一句格言。

    李向南笑笑。

    她也笑了:可你知道我的具體含義嗎?生活就是追求,愛情也在于追求。

    愛情是沒有最終結果的。

    把結婚當成愛情的目的,那結婚便是愛情的墳墓。

    愛情就是個過程,過程就是沒完沒了。

    一個痛苦完了,便來一個快樂,一個快樂過去了,又有一個痛苦。

    你明白我的所指了嗎?李向南微微笑了笑:我的智力還略大于零。

    小莉活潑地一甩目光:你知道我此刻想的是什麼嗎?我今天要陪你去北京最熱鬧的地方,要讓你感到快樂。

    你縮在家中有什麼意思?她掃了一下屋裡。

    窗外天半明半暗,屋内沒開燈,是昏暗模糊的,李向南坐在桌前正在寫着什麼。

     他站起來了:好。

     俗話說:“隻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吃不了的苦。

    ”真是百倍的深刻。

    有人說:福哪有享不了的,苦才有吃不了的。

    這句話應該颠倒過來。

    任何苦,隻要必須吃,躲不過去,活着的人,想活的人,都必定能承受住。

    自己不是在政治上困厄重重嗎?疾病和死亡的危險不是籠罩過自己嗎?萬念俱灰的情緒不是一次又一次襲擊着自己嗎?然而一旦承受住了,也便獲得精神上的平衡。

    此時與小莉一起往街上走着,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感到一種甯靜和平的心态嗎? 狂熱地追求過了,奮鬥過了,激昂慷慨過了,叱咤風雲過了,挫折過了,困難過了,大起大落過了,跌宕過了,仇恨過了,悲憤過了,嫉妒過了,疚愧過了,痛苦過了,煎熬過了,忐忑不安過了,恐懼過了,死去活來過了,惆怅過了,惘然若失過了,幻滅過了,甜酸苦辣都嘗過了,紅綠黑白都見過了,一切都紛紛擾擾經過了,現在有了一些超脫和達觀。

     他正在悟透人生。

     下了公共汽車,換乘地鐵。

    從前門地鐵站口出來,面前已是人山人海。

    一排又一排警察在維持秩序,指揮交通,疏通着人流車流。

    往前走,天安門廣場上更是波瀾壯闊,幾十萬人聚集在這裡。

    黃昏中,缤紛的色彩,喧嚣的聲浪。

    再往前走,接近人大會堂了,警察及軍人組成的防線把南來北往的人流都攔住了,隻見一輛又一輛小轎車穿過防線馳到人大會堂門口。

    那裡早已燈火通明。

    我們要過去。

    小莉挽着李向南對警察說。

    警察神情嚴肅,一手橫擋一手揮着,示意人們後退。

    我們要去參加人大會堂的國慶聯歡晚會。

    小莉又說。

    有票嗎?小莉拿出了票。

    警察放過了他倆,又攔住後面的人流。

     又過一道警戒線,這才進入人大會堂寬闊的門前區。

     你看那些人。

    小莉一指,隔着馬路,廣場上無數雙眼睛羨慕地朝這裡遙望着。

    他們沒票就過不來。

    這兒是“國會大廈”,這兒是中央權力的象征,這兒是豐富多采的晚會,這裡堂堂皇皇。

    小莉一邊走着一邊感到着自己的優越,在這個世界上,人就該有差别。

     一步步登上人大會堂寬闊的台階,探照燈從左側貼地橫射過來,加強着已經很光明的亮度。

    好高的台階,到門口了,許多的大門,人流朝裡湧着。

    李向南突然停住:咱們在這裡站一站。

    他們轉過身居高臨下觀看着,下面是一排排、一行行的小轎車,對面廣場上人海稠鬧。

    暮色開始降落下來,廣場上彩旗飄動,天安門城樓紅燈高挂,雄視着燈河般燦爛的東西長安街。

     “你知道我想到什麼?”李向南說,“我想到昨天夜裡的夢了。

    ” “講講。

    ”小莉說。

     他講了。

     “夢是沒有實現的欲望。

    ”小莉說。

     他轉過頭看着小莉,思索了一下。

    自己現在不是很超脫、很達觀嗎?自己的夜夢是什麼欲望呢? 凝望着浩瀚人海,他眼前又飄忽忽浮現出幻象:他乘坐探險的宇宙飛船失事了。

    兩年後,他又創造了奇迹,返回地球了。

    降落場上歡迎的人群黑壓壓一片,那些曾經幸災樂禍的人大驚失色,無地自容,那些曾彈冠相慶的人恐懼萬分,那些為失去他而痛惜的人興高采烈,那些為他痛苦悲傷的人揮着鮮花,其中有那麼多可愛的女性。

    有林虹,好像也有小莉。

    小莉淚流滿面,手中揮舞着鮮花迎面跑來。

    可她後面似乎還跟着一個翩翩男性。

    見到自己回來,她是萬分歡喜的,然而在他失事的這兩年中,她是否遺忘過他呢?…… 陳小京仰起臉看着範丹林:“您一定不記得我了吧?”範丹林聳聳他那很平的肩,故作驚訝地說:“怎麼會呢?”自從那天清晨與她進行了一場英語會話的較量後,他就記住了這個可愛的中學生。

     陳小京笑了,她像男孩一樣穿着牛仔褲,茄克敞開着,雙手插在袋裡,灑灑脫脫地斜伸着一條腿:“那你怎麼不知道‘他’是誰啊?” “知道,不是你初戀的男朋友嗎?你們學校學生會的主席,他,還有你,你們,正在籌備第一個中學生的科學節,對吧,我沒有遺漏吧?” “可‘他’就要去美國了,同他父母一起。

    ” “是去定居?”範丹林并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但他是姑娘最信任的人,就要表現導師的關心了。

    而他的關心、分析、指導過于不厭其煩了,最後,陳小京自己覺得這件事翻來覆去談夠了:“就這樣吧,他去也挺好的。

    ”她用成年人的豁達口吻說道,好像是她在勸導範丹林。

    倒是一直為她費心思的範丹林覺得有些掃興:“那你的長遠打算呢?你總該有長遠打算啊。

    ” 她對未來什麼想法?人生應該有理想,應該創造性地生活,不該平平庸庸。

    她中學畢業上大學,大學畢業也争取去美國留學。

    她和“他”将在美國彙合。

    攻碩士,攻博士,再一起回國。

    他們可以在美國開往中國的海輪上結婚。

    他們要坐一次輪船,過太平洋。

    她要當個大翻譯家,把中國的名著翻譯出去,把西方的名著翻譯進來,成為最權威的版本。

    “他”要當大外交家,參與最棘手的外交談判。

    她和“他”要建立豐功偉績,充實而幸福地生活一輩子…… 範丹林寬容地微笑着,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對未來的理想一片燦爛。

    她以後一定能出國留學?體驗了初戀的她在七八年後還會與“他”熱戀如初?“他”不會改變?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