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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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他如此突兀地、明确地提出問題。

     “我不能再等了。

    ” 她不知如何接話。

    翁伯雲已經三十四歲,再不結婚是太晚了。

    可她…… “我想有個家,有個妻子,我希望今天聽到你明确的意見。

    我隻問你這一次,也隻打擾你這一次。

    ”他溫和地看着她。

     她該回答什麼?翁伯雲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這是“最後通牒”,她不能繼續暧昧下去。

    然而,她回答什麼?答應他,她将成為有夫之婦,她将以這種形象出現在社會,那再清楚沒有了:她從此失去了許多自由,她在男人中的魅力将大為減少,她調遣男人的力量也将大大削弱,當她魚一樣在社會上遊來遊去時,身上便有了無形的羁絆,她将承擔做妻子的義務,經常圍起圍裙下廚房,她還将為他生孩子。

    這太可怕了,太沒意思了。

    不答應他?他會就此和她分手?自己心裡明白:像翁伯雲這樣的人,這樣的學識、地位、涵養、性格,以後是很難遇到了。

    她不想失去他,那是她的窩,她的依靠,她的退路,将來某一天,她實在累了,可能要到那個窩中去的,那是她萬無一失的戰略儲備。

    戰略儲備就是備而無患,就是必要時用,就是也可能不用。

    然而,此刻她才明白:翁伯雲再敦厚,也不能一直做她的儲備。

    他怎麼能不結婚?他更不能沒把握地等下去。

    他的脾氣好,性格溫和,可她不喜歡他的身體,她見過他從洗澡間出來,裹着浴巾,渾身的肉松款款的,溫乎乎的,沒有線條,沒有腰,胸上有一片淺毛。

    她不能想像他的擁抱,不能想像他的身體壓迫自己。

    那太不舒服了。

     “我沒有思想準備……”她隻能先這樣說。

     “那你現在想想,我等着。

    ”他溫善地說。

     “我今天實在回答不了你,讓我再想些天。

    ” 他看了看她,“你是很聰明的姑娘。

    我一直在等你的回答——雖然我沒有明确提過——你不會不知道。

    ” 她無法否認,事情是這樣的。

     “你今天回答不了,以後也回答不了的。

    ”他說道,“我以後不會再打擾你了。

    ” 她看着他,說不出任何話。

    今天來找翁伯雲,本想好好訴說一下這幾天的遭遇。

    那個南瓜臉的矮胖女人修彩桐如何如何壞,自己出國的機會如何如何被取消,還有,安晉玉那樣的人如何如何虛僞,既追求着她黃平平,又和别的女人來往……可沒想到,她再也不能對翁伯雲沒完沒了地傾訴了。

    她感到尴尬。

    看來,一個人總要遇到一些暧昧不過去的問題的,圓滑,有些時候也沒用。

    “我真的還沒好好想過……”她停了一會兒,才又說道,“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願意和你在一塊兒,我一直覺得和你是最好的朋友……” “現在看來是朋友,也隻是朋友。

    ”翁伯雲不無黯然地說道,仍顯得很誠懇。

    他凝視着樹根下的一片青苔,一隻紅甲蟲在那裡爬行,過了一會兒,他說,“什麼事明确了,還是讓我高興的。

    平平,我還會把你當成好朋友的。

    ”他停頓了一會兒,笑了笑:“我最近非常想結婚了,要不太寂寞了。

    ” 她用誠摯的目光凝視着他,迷亂的心中卻有一個思想在閃動:難道事情隻能這樣結束了,再不能和翁伯雲保持那種特殊又含混的關系了?她希望再有一段抉擇的時間。

     “這裡有幾個姑娘的照片,你幫我參謀一下。

    ”翁伯雲拉開放在腿上的大黑皮夾,拿出幾張照片。

    一個,一看就是江浙一帶的姑娘,南方風韻,亭亭玉立,顯得活潑灑脫,是研究生。

    第二個,一眼就認出來了,電影演員,最近上演的《遠去的白帆》就是她主演的,很單純。

    這第三個,竟是剛才電視台采訪翁伯雲的矯慧君。

    側影,含情脈脈地笑着。

    “是她?”“是她。

    前幾天别人剛介紹的。

    ” 她心中說不出的酸楚,怪不得剛才拍電視時他回答說想盡早結婚時,矯慧君那微笑的目光中含着一絲異樣。

    她第一次感到心的疼。

    她是從來不痛苦的,沒有人讓她痛苦,雖然她知道許多人在為她痛苦。

    她是快活的,驕傲的,她沒有真正迷戀過任何一個男人,也不願意專屬于任何一個男人。

    可她現在有了痛苦。

    她感到自己臉上的笑不那麼輕松,每一條肌肉都含着她心中的酸楚。

    她原本是翁伯雲寵愛的小天使,可他沒有任何纏綿地就把她放置于一邊了。

    她覺得有些委屈,可她能撐住自己。

    她本來坐在陽光燦爛的田野中快樂玩耍,可現在天一下陰暗了,她感到凄涼,她真想有一隻溫厚的大手來撫摸她。

    她很少哭過,可她現在有點想掉淚。

     她困難地笑笑:“都挺好的,我參謀不出什麼意見,要靠你自己選擇。

    ”難道她和翁伯雲的美好情誼就此告終了,他為什麼不能再多等等她?她不願意天陰,她不願意回家,她還要在田野上玩耍。

    沒人真正愛護她。

    …… 和陳曉時一起乘公共汽車返回的路上,她盡量顯得沒心事。

     “你還記得咱們來時路上談的問題嗎?”陳曉時問。

     “記得。

    ” “你知道你遺漏了一個什麼重要的角度了嗎?” “我知道了。

    ” 人人都是從自己的角度考慮問題;所以,人人又都該從别人的角度考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