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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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來貢獻點。

    ” 你完了我,我完了他,講了一圈。

    輪到“黑份兒”了。

     我什麼感覺?一進中山公園,就不喜歡那花裡胡哨的走廊,一格一格的,什麼玩意兒,讓我想到中國的轎子。

    又想到唱戲的高鞋底,又想到中國的這一切宮啦殿的,朱紅的,琉璃瓦的,大黃大綠,木結構,一榫套一榫,一間套一間,真是個《西廂記》——他媽的,怎麼冒出個《西廂記》?我也不知道,毫無邏輯。

    中國過去的才子佳人戲也是那色彩,讓人讨厭。

    坐那轎子舒服嗎?在裡面裝着,被人前後擡着,一顫一顫的,停轎,打簾,撩起袍兒,下來了,再一步步走上台階,去朝拜皇帝,什麼勁?哪像西方,你看那些貴族,貂皮衣一穿,馬車嘩嘩跑過街道,多麼灑脫大氣。

    西方文化從古代就和中國不一樣。

    中國這一套,什麼宮殿,轎子,服裝,禮儀,聽咿咿呀呀的戲,純粹是把人裝在小匣子裡,不是講中國盒兒嗎?一個個兒都在小盒裡過活。

    我喜歡埃及的金字塔,喜歡歐洲的石頭建築,你們看俄國的冬宮多麼氣派。

    咱們,你進故宮看看,沒有一間宮殿是大氣派的,不過靠間數多,平面上縱橫配備來唬人。

    小家子氣,故弄玄虛。

     再說别的感覺。

    五色土當什麼講?我不知道。

    南紅,是火,是熱吧;北黑,是冷,是冰天雪地;西白,大概是太陽落;東青,是黎明,是日出?中黃,是中央之國,是帝王。

    中國的皇帝以黃色為最貴,最高等級。

    什麼美學觀念?從現代心理學講,黃色隻不過是促進食欲和消化的顔色,皇帝可能都消化不良。

     看着舒服的就是那座石牌坊。

    說是“保衛和平”坊,那是後來改的,原來不是叫“克林德碑”?德國公使克林德向義和團挑釁被打死,清朝賠禮道歉建的碑。

     再說那對石獅子,左邊這隻是母的,右邊那隻是公的。

    你們别笑,不是講男左女右嗎?咱們是迎面看它們,方向正好颠倒,就是男右女左了嘛。

    我又想:這獅子是石頭的?它成天在這兒仰承星月甘露,過上千百年不成精靈?它們要交配了,生出什麼來?你們别笑。

    這是中國的神話傳說,草木獸石都能修煉成精,未必沒有真理。

    那不是更透徹的進化論?有人驗證說,佛和菩薩頭上那圓光輪就是外星人的頭盔。

    天下什麼都可能。

     我的觀點,是什麼也不輕信,什麼也不随便懷疑。

    萬事沒個準頭兒。

     崔嵩山慢慢一笑:“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中國傳統文化還是有世界意義的。

    西方不講社會責任,社會道義,走不下去了,儒家文化需要在現有國際背景下有個新的發揚光大。

    ” 怎麼,你出國了,在西方了,倒推崇起中國儒家文化了?衆人說。

    原來,你可比我們都崇洋。

     “那好理解。

    可以告訴大家,中國在國内的學者,很多人在批判中國傳統文化,可是許多歐美華裔學者卻在肯定中國傳統文化。

    你們想想,為什麼?” 不說了,該弄食兒了。

     北京素菜餐廳。

    宣武門内大街,坐東朝西。

    素珍佳肴,馳名天下。

    來到二樓雅座,素淨潔亮。

    鬧鬧騰騰坐滿兩桌。

    中等的,高等的?要不要為閣下省錢?随便?好,楚新星你來點。

     容易,我不用看菜單。

    楚新星擺了一下手,轉頭對站立一旁的服務員直接說道:太極魚翅,雞酥海參,鴛鴦兩合,雪包銀魚,八寶京鴨,羅漢齋,扒八素,紅燒麻花筍,一品山藥桃…… 崔嵩山優雅地看着衆人,點吧,他還請得起。

    這便是中國式的友情。

    美國人絕不這樣起哄。

    這群哥們兒一股子吃喝玩樂的玩世不恭勁兒,自己原來也和他們厮混。

    回到這群人中,還能找到完全一樣的說話聲調;但也有不習慣的一面,他和他們有些差别了,而且,他也想表明與他們的差别,他應該更有身份。

    所以,他經常浮着這種淡雅的微笑。

     他看見自己邁着大步,急匆匆穿過紐約市摩天大廈相夾的不寬的橫豎街道,個兒很高,身子前傾,像個大蝦。

    他看見自己坐在海邊,右手拿着“熱狗”,左手端着冰鎮咖啡,海水起伏着,周圍都是吃簡易午餐的美國人,陽光燦爛,幾隻海鷗飛翔着,竟然停到岸堤上,一個金發男孩在給它們喂食。

    他看見自己忙忙碌碌,在一切能活動的地方活動,和一切能周旋的人周旋,不斷地你好,不斷地謝謝,不斷地再見,和行人相撞了,不斷地對不起,到各種豪華的,不豪華的,狹窄簡陋的住宅裡,公寓裡,辦公室裡聯絡。

    他看見自己開着小轎車在高速公路上急馳着,很熟練地拐彎,超車,勻速前進,有時興奮,有時疲倦,有時寂寞,距離太長了,一直用這個速度開車,太單調了。

    他看見自己坐在去費城的火車上,這一節車廂連他竟然隻有兩個旅客。

    那是個中年男子,架着副眼鏡,一張張翻看着報紙,幾個小時的旅途兩人居然不說一句話。

    他曾想利用一個目光相照的機會搭幾句話,但對方根本不朝自己這兒看。

    他對美國始終陌生?他終于混出點樣子了,回到國内了,又發現對中國有些陌生感了。

    又想到美國的種種好處,想到自己的美國籍。

    他不禁記起一句格言:人有兩個情人時,總懷念那個不在身邊的。

    這次回國消閑一下,了解一下國情、政局、民心,回去又是著書、寫文章的資本。

    在美國要賣中國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