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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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哪兒去了,又去“英語世界”了?阿姨,我把薇拉送回來了。

    鄰居家十歲的小姑娘把薇拉牽來了,為追蹤羊士奇,她剛才把女兒托給鄰居了。

     你哪兒弄這一身髒?一見女兒她就訓斥道。

    女兒怯怯地看了看她,低下頭不說話。

    薇拉知道母親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母親。

    看你髒成什麼樣了?她拉過女兒,拍打着她身上的土,那拍打重了些,而且越拍打越重,越帶氣,拍成了打了。

    女兒哇哇地哭了:爸爸,我要爸爸。

    你爸爸死了。

    她冒火了,更用勁地拍打了兩下。

    她覺得自己是在拍,所以手多重也問心無愧。

    女兒早已哭成一團。

    最後一下,她覺出自己是在打了,覺出了心虛,一個女人在打别人孩子時才有的心虛。

     她停住手,看着女兒哭。

    好一會兒,不知觸動了哪根弦,突然疼孩子了。

    她不能生育,薇拉就是她的女兒。

    别哭了,媽媽領你買冰棍去。

    女兒止住哭,但不看她,也不動。

    去不去?女兒還是不動,像大孩子一樣倔。

    看着女兒,她垂下眼,目光呆滞了。

    女兒這麼小,已經知道記仇了。

    自己一輩子也哄不過來了。

    真要離婚,這孩子就推給羊士奇去養。

     離婚?不,她不能離。

    想都不想。

    她要死守住這個家。

     兩天過去了。

    這天她上夜班,白天心中突然籠上一股預兆,覺着不安,想了想,便來到環球出版社辦公樓,在街上的一個小商店前站着,遠遠監視着出版社大門。

    真叫她等上了:羊士奇灰撲撲從樓裡出來,四下看了看(做賊心虛。

    ),匆匆地走。

    好哇,八小時之内由着你胡搞?她跟蹤上去。

    他過馬路,她也過,他上電車,她也跟着上。

    人多,羊士奇心事重重,一直沒發現她。

    一幢十五層的方塔般的高樓,羊士奇不見了。

    隻有一個單元門,肯定上樓了。

    同志,這個樓是哪個單位的宿舍?她問一個從樓裡出來的胖婦女——手裡提着網兜、油瓶、醬油瓶。

    不知道,哪兒的都有。

    胖婦女打量着她:您找哪兒?我……您是不是找人生咨詢所啊?啊,我是。

    您看那兒,寫着呢。

    手一指。

    單元門旁插着個牌子: 人生咨詢所15層,1501 胖婦女慢慢挪着身子走了。

    她守在門口。

    羊士奇大概就是上這家咨詢所去了。

    他今天灰灰的臉,有心事,不像是和女人幽會。

     好等啊,羊士奇出來了。

    她又跟上他,走了一圈,見他回出版社大樓了。

     人生咨詢所到底會給他什麼咨詢?親姊熱妹們又嘁嘁喳喳給她提供了很多見聞,她翻來有關報紙刊物一看,明白了。

    這個咨詢所專門幹缺德事。

    她火了,恨了,請了幾天假,天天守在出版社門口,羊士奇一出來就跟蹤上。

    好哇,又進了律師事務所,又進了法院,活動好兇啊。

    虧得老娘警惕高,看誰厲害。

    她要一個地方一個地方鬧,鬧得沒人敢給你撐腰出主意。

     咨詢所内亂開了。

    于粉蓮一進來就又哭又鬧,幾個診室都停了。

    白露、方一泓怎麼勸也不行,來咨詢的顧客也站在那兒目瞪口呆。

     你們講不講理啊,陳世美欺負得我沒法活,你們還幫着他,我不活了。

    我不是給你們搗亂,我是來控訴我丈夫。

    他喜新厭舊,虐待老婆。

     陳曉時在一旁,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裡非常明白地看着,他示意白露等人不要動。

    過了好一會兒,于粉蓮那股潑勁過去了,喘歇了,聲低了,他說了話:“我們怎麼幫着你丈夫欺負你了?我們說什麼了,幹什麼了?” “我不知道。

    ” “不知道你鬧什麼?” “反正你們專門拆散别人家庭。

    ” “誰說的?”陳曉時溫和、平靜、含笑。

     “我……你們逼我,我不活了,我就死在你們這兒。

    ”于粉蓮說着從包裡掏出一個農藥瓶,擰蓋,白露、方一泓連忙上手去攔。

     “不用攔她。

    ”陳曉時揮了下手說道,“她要自殺就自殺,我們不負法律責任。

    好了,咱們還各回各屋,繼續門診。

    ” 于粉蓮愣了,她還沒遇見過這陣勢。

    “你們想讓我死,我還偏不死。

    我要讓你們也活不順心。

    ”她把農藥瓶放進黑皮包裡,嘩一拉拉鍊,坐在了長椅上,兩隻腳在地上騰騰地跺着。

     “你若想咨詢,一塊錢挂個号,我們也可以給你咨詢。

    ”陳曉時說。

     “我不要。

    ”她還跺着腳。

     “你成心搗亂,我們也不怕。

    ”陳曉時說道,“我也是律師。

    ”他轉過頭吩咐白露:“打個電話給公安分局,讓他們把搗亂的人帶走。

    ”說着,他進了診室。

     “哼,咱們走着瞧,看誰鬥得過誰。

    ”于粉蓮提起黑皮包氣呼呼地走了。

     于粉蓮。

     她急匆匆走着,羊士奇真要跟她離了婚,還能當上編輯部主任,再往上爬,坐上小卧車,跟上女秘書,娶上年輕姑娘,自己就成天下一塊笑料。

    國王,勇士,獅子在咆哮,公主美得讓人咬牙,使女隻配往監獄送飯,可憐巴巴。

    今天救了你,明天看着你和公主吹吹打打成新婚?休想,你該喂獅子。

     羊士奇還手打過她兩次,她逼着他寫過檢查,這白紙黑字還在她手裡捏着呢。

    她要上法院告他,虐待罪,判上你兩三年。

    你就全完了。

    我打過你十回、二十回,你沒證據,白搭。

    這狠心下得了嗎?讓他喂獅子? 怎麼又到上訪接待站來了?紅圍牆,松樹,樹蔭下坐着十幾個婦女,有的蓬頭散發,有的衣裝整潔,有的抱着孩子。

    兩棵樹之間拉着一塊十米長的紅布,上面白紙黑字寫着: 秦香蓮上訪團 她們是全國各地來的,都告她們的丈夫是陳世美。

    到婦聯上訪,法院上訪,報社上訪,接待站上訪,相互結識了,便合資買了塊紅布,組成了這上訪團。

    團結才有力量。

     你來了?一見她,她們便熱情地也是熱情不高地說道。

    上訪久了,已經疲了。

    激情悲憤都麻木了。

    一切為說而說,一切為幹而幹,眼淚為流而流。

    上訪成了每日該幹的事。

     是的,她來了。

    她前幾天就接觸過這個“秦香蓮上訪團”,聽過她們一個個的血淚史。

    她今天再來聽聽,她要再受受教育,擦亮眼睛。

    她要汲取她們的教訓,下定決心,先把羊士奇送去喂獅子,絕不讓他飛黃騰達,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