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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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這塊時間是最危險的,男人和女人挎膀子,上電影院,去跳舞,胡混,都是這個時間。

     她拿回工廠一張簽到卡:你以後每天幾點到家,在這上面簽個到,填上時間。

     丈夫看着她好一會兒說不上話來:回家還要簽到? 你簽不簽? 簽,簽。

    不過,這有什麼用?我真要沒準時回家,把時間簽早點,你能知道? 你敢? 她有辦法。

    到了下午班,晚十點多一到家,就盤問他一晚上幹了什麼。

    做飯,吃飯,收拾家,她一分鐘一分鐘算時間。

    他實在嫌麻煩了,說不清楚。

    這一天,她一回來丈夫就遞給她一張卡片,上邊記着: 下班:7:40 吃完飯:8:20 洗完碗:8:40 為女兒洗臉洗腳并讓她躺下:9:00 看稿:9:00—— 這是我今晚的時間,“實報實銷”。

    稿子看到現在,看了三十頁,在這兒呢。

     行,一看卡片,她滿意了:以後就這樣。

    第二天還特意看着表,把做飯吃飯洗碗等時間測了一遍,心中更有數了。

    她還不時請假突然回來,抽查一番,以防萬一。

     星期日,如果輪上她休息,好辦,整天看着他。

    趕上上班,就把成堆的家務推給他:買菜,買糧,拆洗被褥。

    要不,就讓他在家大掃除,擦玻璃,粉刷牆,把他一天時間都排滿。

    …… 離開“英語世界”,一路上忍不下受的侮辱,但也就回到了家。

    有一個人在院門口牆蔭下躊躇徘徊。

    看見她,迎過來,是羊士奇。

     “我……是再來向您道歉的……”這位當衆挨妻子打的丈夫極為窘促地說道。

    他記着她的住址,找來了。

     “沒關系。

    ”夏平溫和地說道,心情竟一下平靜了。

    不是因為得到了别人安慰,而是因為她能安慰别人。

     “我就是這個處境……”羊士奇低下頭,不知如何澄清妻子對自己的謾罵。

     “人人都有自己為難的地方。

    ”夏平善良地說道。

    她能理解他,是個正派人。

     “請你原諒,因為我的家庭糾紛給你帶來麻煩。

    ”他低聲說完,回頭四下看了看,“我走了。

    ” “你去一趟人生咨詢所吧。

    ”夏平關心地說道。

     “人生咨詢所?……我在報上看過報道,可……” “去試試吧。

    那兒有一個叫陳曉時的,我過去的同學,很有水平。

    他很有經驗,也許能幫助你。

    ” “謝謝。

    ” “總能找到改變的辦法,你有事可以再找我。

    ”她說,感到心中竟有了些熱情和堅強。

    不是因為别人幫助了她,而是她能夠幫助别人了。

     她站在門口看着他走遠了。

     于粉蓮。

     她要抓住丈夫緊緊不放,這是她的。

    光約法四章還不夠,那隻能管住他下班的時間。

    他八小時之内幹什麼你能知道?她開始經常偷翻丈夫的口袋,書包,皮夾。

    每次都懷着要找到什麼的惡狠之意:看你背着我幹什麼?同時又懷着緊張——生怕翻出什麼。

    什麼都沒有,她既感到放心,也感到失望。

    可她每天還在翻。

     丈夫買菜去了,她又打開他的書包:一本刊物,不感興趣,放下;稿紙,筆,月票夾,煙,火柴,指甲刀;最後抖一抖都倒出來,是鋼镚,煙屑。

    她一樣樣往回裝,再仔細檢查一遍。

    月票夾内有什麼?抽出來,兩張電影票。

    她一下激動了。

    又憤怒,又欣喜,又哆嗦。

    好哇,你和婊子一塊兒看電影。

    今天總算查出來了。

    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攙挽着羊士奇,說說笑笑地随着人流走進電影院。

    他還回頭張望了一下,自己看見他的嘴臉了。

    你往哪兒溜。

    她要摔打,她要破口大罵,可他還沒回來。

    她走到陽台上張望,急不可耐地等他回來,滿腔的火要發。

    整個世界在她眼前炸開,紅黃紫綠的亂飛,她被騙了。

    看見他提着菜籃從那邊過來了,恨不能扔塊磚頭砸他。

    他上樓了,腳步聲一下一下,她的火跟着升級。

    他推門進來了,她上去兩個耳光。

    叫你挎婊子。

    丈夫臉腫了,嘴流血了,憤怒了:你怎麼無緣無故打人?老實人也會瞪眼。

    叫你瞪眼,她把兩張電影票往桌上一拍:這是什麼?他拿起看了看,一下跌坐在床上,萬般無奈地歎息,半晌無話。

    咋不吭氣了,沒冤枉你吧?丈夫卻黯然地站起來到廚房洗菜去了:你自己看看電影票的時間吧。

    她一看,傻了。

    上個月七号的,那天她生日,她要他陪她去看電影,展覽館影院,十五排一号三号,沒錯。

    她癱軟着坐下了。

     你是不是去醫院看看?我看你精神有點不正常。

    晚上,丈夫說。

    她精神不正常?她木呆呆地坐着。

    為了什麼?她突然撲過去雙手抓住丈夫,頭抵在他胸前又哭又打:我就是因為你,因為你這忘恩負義的。

    你看不上我了,早晚要和我離婚。

    好了,别鬧了,丈夫勸道,我保證不和你離婚還不行?她立時松開他不哭了:你得給我立個字據。

    丈夫想了想,歎了口氣,白紙黑字給她寫了個字據。

     才過兩天,她又不放心了。

    電視上講法律知識,合同書要經過公證才有法律意義。

    丈夫的字據有什麼用?咱們得去公證一下。

    丈夫惱了:讓人看什麼笑話?你聽說過誰家立這種字據的?你去公證,說不定别人還說你違法呢。

    她眨着眼看着丈夫,心中又起了疑。

    就沒有個萬無一失、牢牢靠靠的辦法?憲法上保護個人财産不受侵犯,怎麼就不保護她的男人(那不是她個人的?)不受侵犯? 她越來越感到不安全。

    他會抛棄她,丈夫早晚會看上别的女人,丢開自己。

    丈夫上街買菜,她也不放心了,跟着一塊兒去。

    丈夫和别的女人打招呼,是老太太,不要緊,除此她都要盤問清楚,回來悄悄記在本子上。

    一個女人隻要在丈夫身邊反複出現,那就不是偶然的。

    所以,隻要一個女人(或她的名字)第二次出現,她就警覺了。

    一定要盯住,千萬不能馬虎。

    車間裡親姊熱妹們的告誡又在耳邊嗡嗡響起,她絕不能離婚,那還不如去死。

     晚上做夢,她拼命抓着丈夫,周圍人流洶湧,沖擊着他們。

    她死死抓住不放。

    眼看要抓不住了,她大喊一聲,也聽見他大喊一聲,醒了。

    你幹什麼呢?丈夫疼得直掰她手,她把他的胳膊抓出了血印。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