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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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交響曲》攝制組召開第一次全體成員會。

     七八十号人把電影廠小會議廳塞得滿滿騰騰。

    說笑聲盛不下了,便從敞開的一扇扇大玻璃窗往外散溢。

    座位排排朝前,但人們坐落全無方向,這一群,那一堆,更有三三兩兩,小團小簇。

    女人們交頭攢腦,叽叽喳喳;男人們有的蹲在椅上,有的坐在椅背上,噴着唾沫星,打着手勢,或打逗起哄,或捧腹大笑。

     副導演鐘小魯善于扮演一個被擁戴的管家,笑嘻嘻地招呼着幾個年輕人擡來一個保溫桶,拿來一摞玻璃杯,一袋袋茶葉,給衆人沏茶。

     編劇劉言——一個特别喜歡在電影界厮混的作家——坐在人群中和女演員們說笑着,時或很有風度地點着頭,時或仰起臉顯得極為愉快地一笑,同時順手梳理一下頭發。

    他總感覺前後左右的人都在注意他,因此,言談舉止總含表演性。

     童偉也來了。

    他在離林虹和幾個年輕女演員都較近的地方坐着,右手抱肘,左手撐着下巴,目光深沉地凝視前方,像雕像一樣全然不為周圍喧鬧所動,似乎在想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導演胡正強站在講台旁。

    因為有求于衆人,他臉上賠着笑,同時放松身體,使自己偉岸的身材顯得謙謹一些。

    他又一次向下按了按雙手:“大夥兒是不是靜一靜?” 沒人理他。

     站在他身旁的鐘小魯笑着沖衆人拍拍手:“哥們兒,開會吧。

    ” 男人們——多是搞燈光、布景的工人們——揮着手嚷道:“不行,你們就這麼着開頭啊。

    就這麼空口白話,又讓我們給你們賣命?拍出好片子,你們露臉得獎,跟我們有何幹系。

    我們不吃這一套。

    ” “先下下雨,下陣雨再說。

    ”幾個腳跷到椅背上的男人們嚷道。

     胡正強笑笑,從口袋裡掏出幾盒“大中華”,同鐘小魯一起向滿會議廳的男人們抛着煙,白色的“雨點”東南西北地紛飛着。

     “行了吧,可以開會了吧?”胡正強不抽煙,但經常要自掏腰包下下雨。

     “光下雨不行,頭次會,好比農村秋收開鐮,不打打牙祭哪兒行啊。

    ” “光下雨買哄不了我們,請吃飯。

    ” “請吃飯今兒可來不及,先欠上。

    這會兒先請請冷飲。

    ” 胡正強又笑了,從口袋裡掏出幾張“大團結”,扭頭對攝影師張寶琨說:“給大夥兒每人買份冰激淩,買瓶汽水。

    ” 人心有盡,滿屋的哄鬧聲算是靜落下來。

     胡正強開始主持會議:“今天是咱們第一次全體會。

    本廠的,大夥兒相互熟悉。

    外借來的演員,也都陸陸續續來些天了,也已經相互認識,不用多介紹。

    這位是咱們的編劇劉言,大家都認識,他今天也來參加我們的會——” 劉言手高舉過頭,很輕柔地向大夥兒緻意。

     “——另外,這位童偉,小說家,是我和小魯請來的顧問——” 童偉隻是将二指略舉到腮邊,表示不屑介紹地擺了一下。

     “——今天主要給大家介紹的就是咱們這部片子的女主角,林虹,”他轉頭對坐在第一排最邊上的林虹說道,“你站起來一下。

    ” 林虹站了起來,一下成了衆人注視的中心。

     ——其實,消息靈通的人從昨天起就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離認準了她,今天她一到會場就開始打量她、議論她了。

     她是走誰的門子來的,是不是電影局哪位局長的門子?不一定。

    胡正強别的能交易,這部片子他是準備得獎的,配角可以交易一下,主角可不行。

    那可說不定。

    嗳,是不是劉言的關系?劉言管屁用。

    好像和鐘小魯有一手,沒看昨天她來,鐘小魯冒着雨接,像小吹輩兒,跑上跑下幫她搬東西。

    說不定是馮廠長的門子?誰知道和誰有關系。

    可能都有關系。

    看她那德行,一臉傲氣。

    她氣質還可以。

    聽說試鏡頭還不錯…… “咱們前幾天,萬事俱備,隻欠女主角沒最後落實。

    結果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胡正強搓着手笑笑。

    每當他很正經地說上句帶些幽默的話時,他都要這樣拘謹地搓搓手,似乎幽默不是他的權利,“我們找到了林虹。

    咱們攝制組一切就緒了,又要開始練了。

    噢,林虹,隻有你對大家還陌生。

    你是主角,是我們衆星捧月的月亮。

    月亮總該認識認識大夥兒,我給你逐個介紹一下。

    ” 這是鐘小魯,不介紹她也知道。

    胖乎乎的圓臉上布滿絡腮胡,寬寬的黑框眼鏡後面總是含笑的目光像攝氏三四十度的溫吞水,融融地漫過來。

    隻有當你較長久地注視他時,那目光才會露出一絲閃爍,稍縱即逝地透出一點他那敦厚形象中所沒有的東西。

     這是攝影師張寶琨,也在胡正強家中見過。

    這個黑瘦精幹的年輕人眼裡總是露着要奉承人的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