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三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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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

    “無論如何,”N接着說,“家裡比這裡好些。

    我要是還有個家呵——” N頓住了,眼光低垂,臉色也變了。

    我趕快安慰她道:“你又何必傷心呢。

    說不定突然接到個消息,你家裡還是好好的。

    ” “嗳嘿,說不定——”N苦笑着,随即又興奮起來。

    “對啦,誰知道呢?我的父親,知道他是死呢是活?是在做順民呢,還是當了漢奸,或者也許幹了遊擊隊,把他的一點田産都分了,和哥哥弟弟,扛一支槍天天打遊擊!誰知道呢,反正他不知道我在哪裡,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我見她太興奮了,一時想不出話來,隻緊緊捏住了她的手。

    “妹妹,要是我當真回家去,你也一同和我做個伴,夠多麼好呢!”終于我這樣說,但自己也不敢相信這有可能,不過是無聊中的慰藉罷哩。

     N似乎也同有此感。

    她瞥了我一眼,苦笑道:“這哪裡成呢!當真要這麼辦,就怕連你也不能動了。

    ” “哦!”這才我感覺到N剛才那種骨突的情緒的起伏,不但是為了惜别。

    “這話怎麼說的?有了什麼新問題了罷,為什麼你不早告訴我呢?” “還不是那老把戲麼!”N顯得十分冷靜。

    “反正我已有成竹在胸,——譬如敵機來轟炸,當頭掉下一個炸彈。

    ” 我不以為然地搖着頭,輕輕挽住了她的腰,把我的臉靠着她的,正想勸她,可是她冷冷地笑着又接下去道:“果然不出你之所料,九頭鳥造我的謠,讓老俵拾了去,作為對我要挾的手段;而他卻又借老俵對我的要挾,示好于我,打算讓我落到他圈套裡,拿他當恩人看!” “九頭鳥又造什麼謠呢?” “還不是那次他在你面前說過的那一套!可是在你面前,我可以說老實話;為什麼我要昧了良心,跟着他們把是非颠倒,去欺騙同學呢!我消極是真的。

    不道他想拿這個來逼我上他的鈎,那是太卑鄙無恥了。

    我還不是這樣容易吓得軟的!” “不過,妹妹,你馬上就要吃虧。

    怎麼辦呢,馬上就會出亂子……” “也許。

    我也覺到了。

    ”N又冷冷地笑,然而聲音有點變了。

    “這幾天的情形,簡直是黑暗透頂。

    誰也看不慣。

    不把人當人!” 突然,N把臉壓在我肩上,緊緊抱住了我。

    一縷熱的東西在我肩下沁開。

    我心裡亂得很,不知道是憤怒呢,還是憎恨。

    N再擡起頭來,淚光還是瑩瑩然,她咬着嘴唇,半晌,這才又說道:“我這班裡,昨天是三十多個,今天隻有十多個了! 個個是半死不活的一臉悲苦,多凄慘!” 多年前看過的一個影片的慘厲的景象,在我眼前展開,可是我除了默默詛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N把頭一搖,将她的秀發掀往後去。

    頹然放開了我,走到床前坐了,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毅然對我說道:“所以,我也就橫了心了。

    我想,我的爹娘也跟人家的一樣,我也不比人家高明多少罷,人家遭受的是什麼,我憑什麼權利去躲避? 我等着它來罷!” 我知道這些是什麼意思,我的心似乎縮緊了。

    慢慢地我走到床前,兩手都放在N的肩上,我的臉幾乎碰到她的臉,我輕聲說:“不過,妹妹,你到我家裡去,不好麼?我隻有一個六十多歲的父親,他是喜歡女孩子的。

    ” N笑了笑,伸手捧住了我的臉:“這是可能的麼?我自己還沒有把握呢!要是有辦法,那我也有個表兄,去年還通信,他就在——離你的家大約不遠。

    ” “事在人為。

    ”我沉吟了一會說。

    “可是我勸你,此時你還得忍耐,你隻要設想你是在做戲,——要争取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