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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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紛傳言,一樁嚴重的變故,發生在皖南。

    四五天前在“城裡”嗅到的氣味,現在也彌漫在此間。

     本區的負責人們加倍“忙”了起來:他們散布在各處,聳起了耳朵,睜圓了眼睛,伸長着鼻子,獵犬似的。

    但凡有三五個青年在一處說說笑笑,嗅着蹤迹的他們也就來了。

    我也被喚去指授了新的“機宜”。

    媽的,那種樣的細密猜測,疑神疑鬼,簡直是神經衰弱的病态。

     除了一握的食祿者,其他的人們都被認為不可靠了,竟這樣的沒有自信!剩下來被依為長城的,隻有二個:财神與屠伯。

     然而人們心裡的是非,雖不能出之于口,還是形之于色;從人們的臉色和眼光,便知道他們心裡雪亮: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軍紀問題,…… 我想起了五天前舜英對我說的話:“方針是已經确定了。

    ” 哦——畢竟舜英他們是個中人,是一條線上的,參預密勿,得風氣之先,近水樓台。

    可惜我那天沒精打采的不甚理會得。

     最可笑的,是F這家夥了。

    他竟也滿臉忠心的樣子,而且擺出“指教”的口吻,對我演說了一半天。

    實在聽得厭煩了,我就頂他一下道:“多謝你指點。

    我這笨人,國家大事機微奧妙之處,當真攪不明白。

    你不說,我倒還像懂一點,你一說,我越弄越糊塗了,幸而我現在是對付白紙上的黑字,機械工作。

    不然,準定又要鬧錯誤,受處分。

    我這人就是這樣沒出息,不求上進;眼前的顧得了,不出岔兒,也就心滿意足了。

    ” 不料F這蠢東西連這點弦外之音也聽不出來,倒擺出可憐我的嘴臉,鄭重說道:“可是,你雖然對付的是白紙上的黑字,這些政治上的大問題,你也必須了解;譬如……” 我突然格格一笑,打斷了F的“演說”。

    F朝我看了一眼,遲疑地問道:“怎麼了?”我搖了搖頭,不答。

    可是看見他幹咳了一聲,又打算繼續他的雄辯時,我趕快說道:“省得你疑心,隻好告訴你;這兩天鬧肚子,老是要放屁,這當兒竟覺得非上毛房不可了。

    ” 說完了我又格格地笑。

    F沒奈何地站起身來走了…… 傍晚,應N之約,到了一個經濟餐室;據說這是幾位教師和職員的“得意之作”,經濟未必,穩便卻是“第一”。

    當我看了看那頗為隐蔽的座兒,便笑着對N道:“好個談情說愛的地方,隻可惜我們這一對是假的!”N也笑了,但神色抑悒,像有什麼心事。

     剛端上兩個菜,忽然聽得兩個粗爆的聲音由外而來,終于在隔座停住,接着就是大模大樣的吆喝;筷子敲着碟子,叮叮響成一片。

     N夾了一筷菜也忘記了往嘴裡送,臉色有點慌張。

     我從那竹壁的縫裡瞧了一下,看不清這兩個的嘴臉。

    N卻對我搖手,在我耳邊低聲說道:“不用瞧,聽口音我已經知道是誰了。

    ” 我會意地點了點頭。

    猜想N是怕惹事罷了,于是我也埋頭吃飯不說話。

     隔座的聲音卻和我們這裡成了反比例。

    最初是争先搶後嘈雜的叫嚣,似乎各人隻說自己的話。

    漸漸話頭湊在一處了,中心題目好像是個女人。

    本地口音的一位,撥火棒似的在譏諷他的同伴。

     “遲早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老雄貓的嗓子,外省的口音。

    “我對于這種事,就喜歡慢慢兒逗着玩。

    女人也見得多了,哪一次我不是等她乖乖的自己送上來?你瞧着罷,敢打一個賭麼?” “别吹了!你,哈哈,你倒像是唐僧到了女兒國!莫非她眼裡看出來,就隻有你一個是男的?不用說你還放着一個敵手在那裡,——這個九頭鳥卻是閃電戰的專家,跟你作風不同。

    ” “管他是九頭鳥,九尾龜我也不怕;瞧着罷,隻問你,打不打賭?” “哦——媽的!怎麼菜來的那樣慢!”砰的一聲,大概是拳頭捶在桌子上了。

    那竹壁也簌簌發抖起來。

     我看見N面容慘白,眉尖深蹙,眼裡卻燃燒着忿火。

    她把筷子插在碗裡,忘記了吃飯。

    我慢慢地伸過手去,正待挽住了她的,隔座那個本地口音又響了起來: “唷,唷,打賭便打賭;可是先得說明白:賭什麼?遲早會到手,這是一句話;遲早到了手的,不過是殘羹冷飯,這又是一句話。

    你要賭的是哪一句?來!幹了這杯酒,再說!” “媽的,你這貪嘴,看惹起老子的火來!” “哈哈,你在這裡對我發火,人家在那裡早已打得火熱!你别再吹了,阿Q,你安份些罷,守在一邊,等九頭鳥吃夠了你去舐碗邊!” “該死的,你才是阿Q,才是……”老雄貓的嗓子有點嘶啞了。

     但是對方卻冷冷地朗聲笑道:“你不信,趕快到俱樂部去,也許還趕得上舐一舐碗邊。

    不過,恐怕頭幾次的,還沒有你的份呢!” 我覺得有個東西在眼前一晃,忙擡起頭來,卻見N已經